Stuck In Here計劃的召集人是居於法國的攝影藝術家及攝影記者Orianne Ciantar Olive。作為長年以攝影為媒介的創作者、曾親身處於戰爭現場的戰地記者,她在創辦此計劃時,帶着對攝影於數碼時代之意義、戰爭影像與觀眾關係等等的詰問。同時,Orianne也帶出,在此年代,蒐集、存檔各種影像以映照社會及年代的重要性;並鼓勵我們,無論身處戰火或和平社會,只要有衝突及壓迫,必須看見,及作出各種記錄。
Q:《明周文化》記者
A:Orianne
Stuck In Here攝影計劃發起人Orianne Ciantar Olive (©Nicolas Serve)
Q:這攝影項目的創作緣由是什麽?是什麽激發你邀請年輕的烏克蘭攝影師分享他們在戰爭中記錄的日常生活?
A:我是一名攝影師,長期在戰火下的國家工作,特別是在東歐和中東地區。一般人面對的處境,一直是我最關注的重點。在烏克蘭戰爭開始時,我就很想以不同的角度講述這場戰爭,即是透過那些生活在戰火中的平民,從他們在戰區的生活日常來傳遞戰爭的形象,而不是常見的戰時畫面。
社交平台Instagram帳戶Stuck In Here 於二〇二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創建,也就是烏克蘭戰爭開始的兩天後。這場衝突是當前歐洲甚至全球問題的標誌性事件,與此同時,智能手機和各種通訊工具在烏克蘭的年輕人之間相當普及,因此這就成為項目的理想切入點。
我的想法是利用奇觀社會(註:即哲學家Guy Debord所提出的「The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的表現形式,來挑戰奇觀社會的常態。身處社交網絡年代,我帶着質疑的態度去看戰時的媒體直播、宣傳和審查。我的觀察是,大衆已被暴力的戰爭畫面淹沒,不幸的是,他們反而因此視若無睹,他們要麼不感興趣,要麼感到麻木。這種冷淡,對飽受戰火影響的人來說,是很大的衝擊。我想做一些引起公眾關注的事情,讓他們留意到這場衝突。我決定出其不意,向他們展示來自戰火核心地區但不是戰爭本身的照片。
Q:從攝影記者轉變成烏克蘭戰爭攝影計劃的策劃人,有令你獲得不一樣的角度去詮釋攝影嗎?
A:雖然我在所謂的戰區工作,但我拍攝的是戰爭後留下的痕跡和印記。我的志業從成為攝影記者開始,後來又做了好幾年總編輯,我非常了解媒體世界。傳媒的處境不佳,但通常咎由自取。我認為,專業攝影記者所拍的戰爭照片很重要,以外來者角度客觀記錄戰爭以至成為完整的文憲,也是重要的。但今天也有許多媒體不再滿足於僅僅提供資訊。問題是,當大家不再探問照片的力量、我們賦予它們之意義、象徵和故事的時候,即使我們給他們第一手資訊,我們又怎能持續引起公眾關注?這是必須進行的深刻反思。
攝影誕生以來,普通民眾一直都有記錄戰爭。最初只是為了保存他們個人的回憶,現在拍攝更進一步,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把影像分享到全世界。他們是戰爭中的第一批目擊者。我們需要尋求方法保留那些畫面作為歷史見證。譬如說,一間機構或組織,只要掌握到一定的技術和方法,就可以創建一個電子平台,集中收集和保存所有這些圖像,讓大衆可以通過搜尋關鍵字、地點或日期獲得相關資訊。我們就像公民的消息平台,由一個公民傳到另一個公民,讓大家可以記錄戰爭的核心內部,同時在這個平台發表意見,成為共享的資源中心。
Stuck In HereInstagram平台一直接受新的作品投稿,不斷更新。
Q:作為一個觀眾,透過烏克蘭青年攝影師的鏡頭觀看這些交織着美、愛、痛和失去的日常,感受強烈。你能分享一下這種充滿張力和親密的攝影和戰地攝影有何不同?
A:當薩拉熱窩被圍城時,我發現那些生活點滴並沒有好好記錄下來。但那種日常,正是把我們聚集起來的原因,讓我們產生共鳴,說:「那個可能會是我。」那些是值得記錄下來的生命時刻,因為這樣可以提高大家對戰爭所代表的暴行的關注。
尋常生活是人性的共通之處。在這種生活中的私密空間,我們才可以真正看到他們怎樣受到創傷、侵襲、震驚和存活機制的影響。私密空間通常是靜默無聲的,或至少一直維持靜默。這些私密場景的聲音,或比一個炸彈或一支導彈來得微弱,但前者其實也隱藏着戰爭中的不人道和混沌。
我深信,一張簡單的節日照片也是一種强烈的政治抗爭。沒有任何媒體、傳媒或社交平台會覺得,一張家庭照片、一張風景照片,或一張派對照片,足以引起觀眾的注意。而我們都知道,觀眾就是世界的主宰。但是, 時移世易,如同重新派發的牌局,事情出現了變化,因為現在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拍攝和傳播圖片。現在戰爭中的圖片,大部分都出自平民之手。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個現象?Stuck In Here稍微回答了這個問題,同時引發出更多問題。
Q:你能分享一下哪些作品深深觸動了你,以及它們觸動你的原因嗎?
A:Lena的見證深深觸動了我,她的房子在布查(Butcha),我在發布她的照片當天早上聽到消息,該鎮發生了種族清洗(註:又名布查大屠殺,俄軍於佔領布查期間大量殺害平民),我立即發了個短訊給她,她告訴我,她的丈夫失蹤了。戰爭就是這樣,緊急、直接、沒有喘息的空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一分鐘之內發生。
Stuck In Here中的所有證言都令人心碎,因為這顯示了戰爭和我們所有人都息息相關,不論我們來自哪裏,或處於哪種狀況。
在布查(Bucha)居住的攝影師Lena,其作品於Stuck In Here發布當天,正好是俄軍進行布查大屠殺的那天。當地政府表示共發現四百五十八具屍體,當中九名為孩童。Orianne隨後獲悉Lena的丈夫失蹤。(@elena_fokova)
Q:在策劃這個項目和出版攝影集時是否遇到任何障礙?如果有,這些困難是否與戰爭有關
A:除了尋找足夠的資金外,我們在製作這本攝影集方面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一旦資金問題解決了,我們就和巴黎獨立出版商(REVERS éditions)一起完成了這個項目,並得到公眾和所有參與攝影師的全力支持。
人們需要意識到戰爭不是科幻小說。在戰火中,成千上萬的生命受困,但戰爭中的日子、時、分、秒,流逝速度與世界其他地方相同。所以我們必須爭分奪秒,盡速作出反應,為他們發聲,提供支持,並記下一切。
這本相集是承諾保存戰爭點滴的第一步。這些是真實的歷史文件,也是社會、世代和時代變遷的見證。我們要思考,應該怎麼處理所有這些圖片,如何將它們歸檔,如何保存它們,同時如何盡可能讓更多人接觸到它們?
Q:為什麼你在策劃這個項目時把重點放在「年輕人」和「年輕攝影師」身上?
A:事實上,Stuck In Here歡迎所有處身於衝突困局的人參與,但我確實率先邀請年輕人,因為項目的重點是「衝擊」(impact),Stuck In Here 之所以存在,正是為了吸引公眾,動員公眾,而年輕人是整個社會的未來。而且,透過社交網絡,通常年輕人更容易跨越國界,得到非戰爭地區年輕人的認同,從而激發他們持續為自己的公民身份付出努力。
@yourspecial.kk
Q:香港讀者有沒有方法可以貢獻?你有何建議?
A:正如我之前所說,Stuck In Here對所有處身於衝突困局的人開放,不管他們在世界哪個地方,也不管他們是身處傳統定義下的戰爭,還是身處靜默的戰爭之中(我想到的是,政治壓迫、物質匱乏或受脅迫的社羣等等)。
即使在某些看似和平的國家,其民主制度可能也受到嚴重威脅,所以我們有大量事情可以做。所有民眾,無論是在精神上或是身體上遭受逼迫和殘害,都可以在情況許可下發送他們的照片。
你只需通過社交平台Instagram或任何其他通訊方式(電話、Telegram、WhatsApp、Viber、電子郵件等)與我聯繫。你只需要發送十幾張(或更多)圖片,寫下簡短的文字,介紹你所在的地區、你正在經歷的事情和你的感受。如果你想匿名提供證詞,告訴我便可,一切都以保護你的身份和安全為前提。因為這項目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繼續推動這個運動,繼續對我們的世界提出詰問,以及令大家更全面地了解整個世代所渴求的是什麼。
Stuck In Here的Instagram連結:
www.instagram.com/stuck_in_here/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