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特朗普將於美國時間周一（20日）就職美國總統，而不足兩周前，facebook、Instagram母公司Meta宣布，終止在美國的第三方事實查證計劃，改為參照X推行社群筆記形式（Community Notes），被外媒形容為向特朗普低頭。改動暫未在港實施，但資訊流通無分國界，特朗普2.0年代來襲，假資訊勢將無王管？Meta在聲明中指Fact-check專家帶有偏見，對整個界別又會帶來什麼衝擊？
什麼是第三方查證計劃？
Meta（前稱facebook）公司於2016年推出第三方查證計劃（Third Party Fact-checking Program, 3PFC），依靠全球多地的獨立查證機構，審視旗下社交平台內容，為其準確度評級。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教授鍛治本正人指，計劃背景源於當年英國脫歐公投、特朗普勝出美國總統選舉，兩場大選均出現大量假資訊於社交平台傳播，被指誤導選民。Post-truth（後真相）與Fake News（假新聞）更分別被選為2016及2017的年度代表詞。
連繫全球Fact-checkers（事實查核人員）社群的國際查證網絡（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 IFCN）於是提出與fb合作，應對虛假資訊的衝擊。3PFC就此誕生，及後擴展至全球逾130個國家及地區。香港由法新社（AFP）及Factcheck Lab分別以英文及中文發布查核報告，Fact-check無分國界，由外地帳戶發布、於本地流傳的帖文也會被審核。美國往往是全球真假資訊來源，終止3PFC縱使未必直接，但亦有可能使未經Fact-check的虛假資訊流入其他地區。
本地大學參與事實查核
早在3PFC推行前，全球各地已有不少事實查證機構，於各自平台澄清不實資訊。除了參與3PFC的法新社和Factcheck Lab，香港還有港大的annie Lab、浸會大學的「浸大事實查核」，均為IFCN認可機構。3PFC除了具有減少假資訊傳播的實際作用，浸大傳播系助理教授曾姿穎博士指，計劃其實展現出Meta對事實查核的態度，有助大眾認識事實查核，信任查證機構。
她認為缺少計劃或致更多假資訊於fb流通，尤其回聲室效應（人們選擇與自己觀點相同的圈子對話，鞏固既有立場）之下，反疫苗、反科學，甚或是貶低某族裔等社群易受虛假資訊影響。作為Fact-checkers，曾姿穎觀察到大型傳媒機構較少發布假資訊，一旦出錯也會修正；反而上述聚集同一立場人士的社群，查證機構很難將其找出並進行Fact-check。
查證機構須經審核 如存偏見難獲認證
Meta解釋終止美國3PFC的原因，指查證專家如同一般人有個人偏見，影響選擇什麼內容應被Fact-check及其方式，最終有太多人們認為是合法的政治言論經事實查證，被系統給予標記或減低傳播，「旨在提供資訊的計劃（3PFC）經常成為審查工具」。
鍛治本正人本身是IFCN諮詢委員會成員，主理由港大學生主導的查核項目annie Lab。他認為Meta的指控奇怪，事實上Meta行政總裁朱克伯格曾多次公開表明3PFC運作順利，以此引證fb提供健康的資訊環境。就專家存偏見的指摘，鍛治本正人說所有3PFC的查證機構必須獲IFCN認證，每年通過諮詢委員會審核，確保符合「無黨派、公平公正」、「資助和組織關係公開透明」等5個原則。若機構明顯存有偏見，將難以獲取IFCN認證。
此外，鍛治本正人提醒大家，不要搞混由查證機構獨立進行的Fact-check，以及由平台決定的Content moderation（內容審查），例如移除帖文，查證機構沒有任何權力扭轉Meta的演算法。「就算Fact-checkers有偏見，Meta依然有權決定是否在系統採納其意見。」
在公告片段中，朱克伯格引述多國限制言論自由的例子，包括歐盟有愈來愈多規範，使科技創新難以推進。他將與特朗普合作，抵制推動更多審查的各地政府。鍛治本正人說：「對於了解審查制度在國家層面如何運作的人來說，朱克伯格的言論幾乎是可笑的。」他認為事實查證實為傳媒工作的一種，為大眾言論提供更多資訊，「審查則是相反，把資訊從公眾視野中刪除。所以事實查證，我不認為與言論自由有衝突」。
綜觀各地政壇，總有些政治人物滿口謊言，有些則以事實及數據佐證言論。Fact-check是否無分黨派（non-partisan），鍛治本正人說並非單看查證數量，「從本質上講，Fact-checkers傾向關注政治領域中撒謊或誇大的一方」。研究指出，政治光譜的其中一方傾向誇大錯誤資訊，例如美國的保守勢力，所以他們遭Fact-checkers糾正的機會較高，與Fact-checkers政治立場無關。「如果他們說Fact-checkers有政治偏見，你真的必須證明這一點，而facebook（Meta）根本沒有這樣做。」
3PFC並非完美無瑕，值得留意的是，雖然計劃因2016年兩場選舉而起，但政治人物發表的言論一直免受計劃監察。Meta的解釋是大眾有需要了解政治人物一切言論——包括謊言，才可讓他們需要為其言論負責。Fact-check界別多年來爭取撤銷此限制，鍛治本正人列出理據：「如果不讓用戶知道政治人物在說謊，他們或會信以為真。」
「社群筆記」始於Twitter 用戶撰註釋
3PFC趕及在特朗普2017年1月就任總統前實施，在美計劃卻在他二度上任前夕終止。Meta宣布將於未來數月推行社群筆記（Community Notes），聲明中引述其競爭對手X（前稱Twitter）的同類模式，指其成功賦權用戶決定哪些內容或存誤導，由不同意見的用戶決定補充什麼註解，「或更好地實現我們的初衷，就人們看見的內容提供信息，且不太容易產生偏見」。
X的用戶可登記成社群筆記的投稿人（contributors），就不同帖文撰寫註釋，獲大量投稿人票選為有用的註釋會公開展示。然而，鍛治本正人發現很多註釋只有小量票數，長期等待審批，甚少會被公開。此外，社群筆記與Fact-check的性質不同，前者務求提供各方有共識的資訊，與是否依賴事實或數據無關。
鍛治本正人亦擔心，多數用戶根本不會參與社群筆記，而是像閱讀維基百科，被動地接收資訊。自社群筆記引入至今，他發現註釋愈來愈少，有些更疑似來自同一人。「一旦引入社群筆記，所指的是一小群非常敢於發聲、積極主動的人，將會投入這種集體努力。這是非常有問題的，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意圖，為何想參與其中。」就算社群筆記有其效用，它與3PFC亦可以並存。IFCN去信Meta行政總裁朱克伯格，表示終止3PFC是一種倒退，同時提及若社群筆記能結合專業的事實查證，將有巨大潛力成為促進準確資訊的新模型。
放寬仇恨言論限制 社群筆記或難跟進
雖然終止在美3PFC的公告來得突然，但鍛治本正人和曾姿穎均提及，外地Fact-checkers近年備受攻擊。鍛治本正人指，美國有共和黨政治人物以Censorship-Industrial Complex（審查產業）形容事實查證機構、研究人員，以及Meta、Google等科技巨企，有研究假資訊的大學教授被要求出席國會聽證會，史丹福大學的研究中心Internet Observatory被指在外界壓力下停運。
美國以外地區的3PFC會否被終止，鍛治本正人說Meta須面對各國法規，譬如歐盟《數碼服務法案》訂明科網巨企要採取措施保護用戶，包括迅速刪除社交平台的假資訊、仇恨言論等有害內容。歐盟已就X是否符合相關規定，展開調查。
Fact-checkers的前景何去何從？若然社交平台減少事實查核的資源，有何方法減低假資訊傳播？曾姿穎指事實查證本身有其限制，尤其根據研究，很多人只願意接收符合自身立場的資訊。因此她強調，資訊素養教育很重要，要讓大眾明白Fact-check對象、查核方法的選擇從何而來，「很多人不明白，會覺得（查證）會否有偏頗，受某些因素影響」。
雖然這次專題聚焦Fact-check，但鍛治本正人亦着眼於Meta另一宣布——放寬對仇恨言論限制。新政策容許用戶將女性形容為「家居物品」，將同性戀及跨性別人士形容為「精神病」，並移除有關種族的言論限制。他擔心一些種族仇恨嚴重的國家如緬甸，將深受Meta的轉變打擊，「一旦平台到處都是這些仇恨言論，我不覺得社群筆記會追得上」。
【事實查證篇】
文˙ 朱令筠
{ 圖 } 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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