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可以說是歐洲的大選之夏。6月初，歐洲議會進行五年一度的選舉；6月底至7月初，英國、法國也相繼舉辦國會大選。

在歐洲議會選舉中，雖然與過往相同，仍由中間偏右黨派領先；然而，極右派勢力的席次較以往大幅增加，各界也紛紛憂心「歐盟國家集體向右轉」。其中，法國的極右派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大幅領先，隨後在法國國會選舉第一輪投票中，也同樣拿下最高票。

不過，7月7日第二輪投票結果出爐後，結果卻出乎眾人意料。由左翼政黨組成的聯盟拿下最多席次，成為國會第一大派系；支持現任總統馬克宏的政黨聯盟位居第二；原先呼聲最高的極右派，在另外兩個聯盟聯手圍堵下，僅僅位居第三。

面對此次法國國會選舉的選情，外界可以如何解讀？新國會三強鼎立的局勢，未來又可能面臨哪些挑戰？本文邀請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博士、曾任台灣駐巴林代表處代表的薩支遠老師，帶領小隊員們一起觀察、解讀這次法國議會選舉的結果。

法國右派：歐洲議會選舉是我的主場

法國今年本來應只有一個歐洲議會選舉，該選舉每五年舉行一次。依照歐盟規定，法國的席次依人口比例，佔總議員席次720席中的81席，選舉日是6月9日（海外地區自8日開始）。

傳統上，此選舉投票率不高，約四成左右。原因是畢竟歐盟運作係以條約為主，執委會如同總行政部門，元首會議及部長理事會是決策中心，而歐洲議會則角色有限，在預算、人事任命上發言權較強，對輿情有一定影響。

這次法國選情非常突出，在比例投票制度下，被一般人視為納粹式的右派國民聯盟（R.N.， Rassemblement National）一枝獨秀，得票佔總票數的33％，較執政派的16％多一倍多，社會黨（Parti socialiste）則僅得到14.5％。

左派？右派？傻傻分不清楚

看國際政治新聞時，不會聽到藍、綠、白的區分，而是更常聽到「右派」、「左派」。那麼，左左右右的差別究竟是什麼？應該如何區分？

左、右派的分別，可以追溯至法國大革命時期，當時的國民議會分為保王與革命兩派；而在議會中，議員的座席固定，從主席台看下去，革命派議員位於左邊，保王派則在右側，因而得名。

傳統含義上，左派表示較接近共產社會主義，右派接近民主自由；隨時空轉移，現在左派較關注民生議題，右派則注重國家地位。不過，左派、右派的定義其實持續在變動，且屬於「相對」概念，並沒有永久且明確的定義。大體而言可以這樣區分：

左派：也稱左翼，主張革新、進步、自由，改革舊制度與意識形態，致力消除不公平。
右派：也稱右翼，偏向保守，主張有秩序、漸進式的改革方式，維護舊有傳統，經常被認為是保守派或秩序派。

如果以經常聽到的議題為例，支持改革者為左、堅持傳統為右；支持歐洲整合為左、疑歐派為右；集體主義為左、個人主義為右；社會主義為左、資本主義為右；注重環保優先為左、開發優先則為右。

在此次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法國的右派政黨拿下高票。 Photo: Lorie Shaull

馬克宏為什麼要在此時改選國會？

這種現象對本來己是法國國會相對少數的執政黨派，尤其是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復興黨（Renaissance）情何以堪？

事實上，2017年馬克宏第一任總統及國會勝選以來，聲望及支持度直線下降。2022年連任競選時，第二輪投票與國民聯盟的候選人勒朋（Marine le Pen）對峙，即是以「阻止右派極端派執政」為號召險勝；而國會577席中，連同支持的黨派只佔了250席，離過半整整少了38席。

國民聯盟在歐洲議員選舉的高票，喚醒了馬克宏前兩次選舉時運用的兩大口號，一是左中右聯盟重塑法國政局，二是各黨派聯合阻止極端派（右派的國民聯盟，即勒朋派）堀起。

前者除了中間派之外，延伸出來的概念就是共和（Républicains），就是大革命後建立民主的「民國制」，這兩種歷史記憶的呼喚對選民是有相當影響的，用以壓制人民聯盟相當有效。

2017年，馬克宏首度當選法國總統，圖為他在勝選後開心答謝選民的照片。路透社 / 達志影像

於是，解散國會重選新國會的想法因運而生，用以壓制右派，使得法國的第16屆國會任期縮短了3年，以單一選區兩輪制投票，日期定在6月30日及7月7日。這是馬克宏6月9日幾乎單獨做的決定。

此一驟然間的轉變，對法國政治、以至於未來形勢，甚至包括歐洲局勢可能發生的影響，係值得關注的。更何況，奧運會7月26日在巴黎舉行，時機可謂極度緊繃。

本文集中在歐洲選舉、法國形勢以及國會改選後的形勢三點，結語談可能造成的政治結構改變以及反思。

歐盟選舉：中間偏右派維持領先，極右派增長

此次歐洲議會的選舉結果，除前述法國的選舉結果外，總體而言，保守派（即傳統的基督教民主黨、基社黨，或右派與自由派政黨，在歐洲議會結合的黨團「歐洲人民黨」（European People's Party））拿下188席，加上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S&D Group）的136席，以及中間及自由派的復興歐洲黨（Renew Europe）的83席，己到了過半的400席。

極右派是有進展，三個派別共約為190席，票多來自原先綠黨／歐洲自由聯盟（Greens/EFA）的選票。故時下一般認為歐洲保守派興起，在歐洲議會內並無大影響，仍舊是中間偏右黨派領先。荷蘭、義大利、匈牙利等國的極右政府對歐盟事務態度保留但妥協是現狀。

歐洲議會選舉後，新一屆的議會席次分配。 Photo: European Parliament

改選之前，馬克宏的處境如何？

法國2024年改選前的情勢，則得從馬克宏2017年當選總統開始看。

當時，法國政局發生極大的結構性改變：傳統的左右兩派民調都低落在20％以下，右派戴高樂黨（即法國的共和黨（Les Républicains））候選人費雍（François Fillon）弊案纏身；社會黨（Parti socialiste）的總統歐蘭德（François Hollande）放棄參選連任，臨時上陣的阿蒙（Benoît Hamon）選情不樂觀。

馬克宏以團結中間派系清新的姿態參選，4月23日第一輪入圍的馬克宏，得票24.01％；另一位入圍的極右派的勒朋得票23.3％，緊跟在後。這是一個緊張的形勢，是馬克宏第一次使用「左中右聯盟」以及「聯合阻止極端派」等口號達到勝選，使得第二輪投票馬克宏得票66％，勒朋得票32.9％。

接下來6月11日及18日的立法選舉，支持馬克宏的各黨聯盟，在偏右派的菲力普（Edouard Philippe）領導下，得票49％取得國會最多數（除了中間派聯盟的26％得票之外，其他黨派都在10％以下），開始了法國的馬克宏時代，至今有六、七年之久。

2022年的總統大選中，馬克宏再度與候選人勒朋對決，最終成功取得連任。路透社 / 達志影像

馬克宏的執政路，7年來發生什麼事？

在多年的觀察下，對馬克宏的執政很有影響的一種人格特質，就是他的獨斷及由上而下的行事風格。

上任之初，無論是對社會黨的熱心輔助人士科隆（Gérard Collomb，出任新政府內政部長），或是三軍參謀長維利耶（Pierre de Villiers），馬克宏都是用以上對下的態度，公開在媒體嚴厲的指責，使得凝聚左中右派人士的領導難以實現，且逐步退潮。

施政方面，過於急躁的所謂改革方案，使得在國會中，多數議員疲於奔命於法條及規定之間，而因此失去方向；許多行之多年的公務體制，也在轉眼間就改變，即刻產生了負面的影響。還有在黃背心抗爭時，強力彈壓，不惜加大警方批准抗議示威的權力等等。

2022年開始的第二次任期，更因國會不過半，而多次引用憲法49條三款，強行通過各種法案（前總理柏恩（Élisabeth Borne）女士曾使用高達23次；80年代時，當時社會黨的總理羅卡爾（Michel Rocard）則使用過28次），包括退休制度改革等。內政不得人心，政治代價更高。

在國際事務方面，初期大家對馬克宏許多想法印象深刻（如北約腦死之說）；但隨著時事演變，尤其是俄烏戰爭，以及連帶的能源價格通漲等衝擊，原有的深刻印象，轉變為搖擺多變、立場不一等看法（如先和俄，後卻表示不排除派兵等等）。

就這次國會解散及改選選情觀察，各個政黨提出的競選訴求，大多集中在外債、物價、薪資及社會安全等，民生問題仍舊是選舉最重要的決定因素。

選後的法國，向左、向右或向前看？

2024的國會改選結果，直接影響了法國政局的演變，結果如下：

由上述得票情況可知：193席、166席以及142席等大黨團，距離過半的289席差距都在百席以上；加上各個小黨之間相互排斥的現象頻多，變化多端未來可能是常態，對於議案的通過明顯的不利。

就以各派得票數量而言，國民聯盟雖然只得142席，但是兩輪選票都超過1,000萬，是某種潛在的民意問題。

新國會依憲法規定，在選後第二個週四開議，主要議題先是選舉國會議長，然後就是副主席、相關的團隊等等職務。選舉在週四晚間經過三輪投票，前兩輪無人過半，第三輪以相對多數由馬克宏黨的上一屆國會議長布朗－皮韋（Yaël Braun-Pivet）女士當選（得票220票，共產黨候選人沙賽尼（André Chassaigne）則以207票落選）。

7月18日，上一屆國會議長布朗－皮韋（Yaël Braun-Pivet）經過三輪投票後，再度當選國會議長。美聯社 / 達志影像

有關其他選舉，持續進行至20日清晨完成，當選人半數以上是左派政黨人士。自此，新國會大致正式成立，為此次匆忙中的解散改選畫下半個句點。

至今，新總理的任命尚在協商之中，上一屆政府雖然己辭職完成，且相關部長中有17人己當選為新一屆國會議員，在新總理任命之前，仍由這些前政府閣員留職處理日常事務。這樣身兼議員及暫留閣員的現象，實為第五共和稀少甚至未見過的情況。

所以，大家怎麼看這次的選舉？

本文謹以下列各方看法作為結論：

█ 總統、國會接連選舉的慣例被打破

2000年經過公民投票，通過總統任期自7年改為5年，並調整國會選舉在總統選舉之後舉行，任期也是五年，以增加支持總統的國會議員數量的可能性，避免左右共治的局面。2002年起正式實施。

現在國會改選後，將無法在同一時段一先一後的選舉（即母雞帶小雞的做法），未來變數也增加。

7月7日晚間，法國左翼聯盟新人民陣線（NFP，Nouveau Front Populaire）中，政黨不屈法國（France insoumise）的創始人梅朗雄（Jean-Luc Melenchon），與其他黨員一同向著群眾高喊。美聯社 / 達志影像

█ 投票制度導致分裂結果

目前政黨派系意見融合的困境，除了政黨間信任缺乏之外，若干分析家認為與第五共和憲法有關。因為單一選區兩輪制對大黨有利，小黨容易被排除，優點是穩定政局；但基本精神是對峙對抗的，無形中，政治人物的妥協性減弱，不利於政黨間的協調。

所以有建議認為，至少選舉制度應該朝向議會制的比例投票制改進，如大都會仍採單一選區兩輪制，而人口較少地區則以比例投票制進行選舉。但政治問題其實與「人」有關。

█ 馬克宏：此次沒有任何贏家

7月9日馬克宏發表對法國人公開信，內容表示此次選舉沒有贏家，將審慎任命一位尊重國家體制、法治、自主以及歐盟取向的合適人選任命為總理。各方解讀認為，有排除極右及部份左派人士之嫌，反應不佳。

Chères Françaises, chers Français, pic.twitter.com/r5k2RzDEaT

█ 上議院議長：不要玩法國！

7月10日，法國上議院議長拉爾謝（Gérard Larcher）在前一天會晤馬克宏之後，也正式發表意見。

他表示解散國會之前，馬克宏確實與他通過電話，只是照會他，並未依憲法與上下院議長及憲法委員會進行內閣諮商。

通話後，他立刻將談話錄音文字化，且即刻列入上議院工作紀錄中。用意一是表示負責，二是明確表示：馬克宏解散國會的決定，沒有依憲法事前諮商，而是獨自的決定。

明顯地，他對馬克宏的決定不滿。他還特別提醒馬克宏：「不要與法國玩操弄遊戲。」（On ne joue pas avec la France.）

其實若真的進行諮商，議長與委員會不致會有反對，但可能會建議他解散歸解散，不過選舉日期改為在奧運結束後，到九月再舉行，這樣做比較比合理、可行，更不損馬克宏的聲望。

█ 外界：馬克宏，請面對現實

法國世界報7月17日特別以「立法選舉：小心對失敗的否認」（Législatives : gare au déni de défaite）為標題發表社論，認為如此倉促中決定的解散國會，結果的失敗即如預期，馬克宏應面對事實云云。

法國參議院議長拉爾謝（Gérard Larcher）。 Photo: Sénat

到本日為止，國會改選及人事安排大致完成，但政府尚未成立，主要是總理還需各黨派協調達成協議，再由總統任命。變數頗多，得繼續追蹤。理論上，國會進入休會至10月1日開議。

作者／薩支遠

法國巴黎政治學院國際關係系畢業，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博士；曾出任台灣駐薩伊代表處、駐巴林王國代表處代表，也曾在淡江大學大歐洲研究所、政治大學俄羅斯研究所，以及淡江大學、輔仁大學等多所學校法文系擔任兼任副教授；現於中央大學法文系、天肯法文學校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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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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