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敬之在官司敗訴後,於日本外國特派員協會舉辦記者會,伊藤詩織異常冷靜地坐在台下,像其他記者一樣在電腦上打字。我們驚呼這個舉動實在太驚人,問她怎麼做事前準備?現場是否有跟對方眼神接觸?在我們面前,她放心展露脆弱,表情嚴肅起來,失憶般小聲說:「我不認為…我不記得了…」她要了一杯濃縮黑咖啡,勉強打起精神,繼續說:「無法事先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無法預測自己的身體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我帶了2位我最信任的記者朋友,坐在我的左右兩邊,如果發生什麼事,我可以找他們。」
伊藤詩織說:「外國特派員協會一開始很猶豫,他們認為我不應該去,但後來他們說我是記者,有權利出現在那裡。對我來說,以記者身分出現在那個房間裡,就是一個訊息—我挺過來了,他沒能擊垮我。那比官司勝訴本身更重要。」陪伴伊藤詩織經歷多場法律訴訟與死亡威脅的製片人漢娜.阿奎林(Hanna Aqvilin)說,詩織當時經過深思熟慮,與友人、其他記者討論後,決定出席這場記者會,「她的出席,是堅韌的象徵,也是這場倖存旅程中的重要時刻。」
「詩織選擇公開她的故事,這完全是她自己的決定。我認為,當時沒人建議她這麼做。她選擇做她認為正確的事,即使這伴隨著巨大風險。」漢娜.阿奎林陪伴伊藤詩織走了將近10年的旅程,坦言《黑箱日記》拍攝過程特別艱難,因為這是一部關於伊藤詩織自身生活的作品:「倖存的意義在於持續活下去。這不像民事訴訟,勝利以後就能輕易翻篇。我認為,整部《黑箱日記》反映一個現實—性暴力傷口可以癒合,但疤痕會一直存在。」
書寫發聲 復原是未完的旅程
漢娜.阿奎林說,許多人讚伊藤詩織「堅強」「勇敢」,但伊藤詩織其實很抗拒這種「讚美」。「在日本,詩織的案件成為一個象徵。她明白,如果她沒有成功,可能會讓其他倖存者失去站出來的勇氣。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正如詩織所說,她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是真的堅強,只是她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前行。」
「在艱辛的拍攝日後,詩織總確保我們能享受美食、飲料,還有歡笑。她非常關心人,常為團隊做飯,尤其擅長做火鍋。她的廚藝真的很棒。」漢娜.阿奎林說,伊藤詩織總是隨身攜帶香料、蒐集各國辣醬,也常自備小禮物送給拍攝團隊成員。
漢娜.阿奎林也觀察,伊藤詩織有超強行動力,「詩織曾赴獅子山共和國,報導女性生殖器割禮(FGM)議題。她獨自前往當地報導這個關於不公正的故事,她與人建立聯繫、並贏得信任的能力,讓人敬佩。」「她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情,並且對改變世界深懷使命感,希望報導、傾聽那些受壓制、被忽視的聲音。」
伊藤詩織與漢娜.阿奎林合開的製作公司取名「Hanashi」,既是2人名字的合體,也是日文「發聲」的意思。藉由書寫與發聲,伊藤詩織找回自己的話語權與主體性,那也是療癒與復原的重要關鍵。談到復原,她嘗試過打泰拳、瑜伽、冥想,去年5月還踏上「四國遍路」88所寺廟朝聖巡禮,環形路線全長1,400公里,她花2週走了400公里,還跳進海中,感覺到不再背負著身體重量的輕盈感。她說自己進步了,「當我恐慌發作、呼吸困難時,我學會如何應對。復原是一個持續的旅程。對我來說,完成這部電影並分享,某種程度上成為一種療癒方式,因為我可以重新建構自己的故事,擁有講述這個故事的主導權。」
惡意蠢動 曾經的家不再安全
2022年烏俄戰爭爆發,她前往基輔記錄戰爭下的性暴力罪行,「我發現只有一起報案紀錄,而且是由當事人的朋友報案。戰爭後人們首先要逃難,要活下來,所以對女性來說,談論這些事真的很困難。我去了性暴力中心,發現烏克蘭和東亞很相似,心理治療並不普遍,仍然帶有很多汙名。那裡的一位諮商師告訴我:『要復原,首先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