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馬特小公園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坐在紅屋咖啡廳的窗邊,窗外來自觀光客的喧囂被並不十分光潔的玻璃窗濾去雜音,在午後時光聽在耳裡,彷彿一首慵懶的香頌。手中的咖啡尚還溫熱著,最適口的溫度。白色的咖啡杯和淺盤,襯著酒紅的液體已發顯得分明,像錯身而過的女郎她那雙清亮的眼睛。
位於蒙馬特(Montmartre)高地的這個公園範圍並也不大,約略成為圓形,其中種植了十數棵三球懸鈴木,也就是慣稱的法國梧桐,因為高大而顯得蒼勁,蒼勁的是時間。好像十六世紀或十七世紀的時光一直停留在這座小公園,捨不得離開曾經的那段金碧輝煌年代的一抹遊魂。繞繞逛逛,看看公園內四處散落的街頭畫家,據說其中不乏知名畫家,惟舉目所見,他們的畫布上大多畫了巴黎鐵塔和遊客肖像,肖像以寫真為主並不十分傳神,金色銀色所畫就的鐵塔直似早年國內生產的「外銷畫」,尤其你一舉起手機拍照,他便停下畫筆停下動作,還曾聽得有位畫家直接斥喝一位大媽要她付錢,否則必須立時停止拍照。
雖然沒有領受到傳言中濃濃的藝術氛圍而有一些些小失望,隨又一想,再濃的藝術感也會被無品的觀光客糟蹋殆盡吧?如此一來,心便釋然。心裡就有多餘的空間去裝納當時甜甜涼涼的空氣、眼中虹膜也映上樹梢偏斜的日光,畢竟是春三月,少有葉片的梧桐只在梢尾懸掛一顆顆鈴鐺似的種子,如果說頭上身上被掉落的懸鈴打到即將有好運來到,那說的是我嗎?
眼睛耽然難移的是樹幹樹枝上染上的暮光,橘黃中調入淡淡的粉紅,那橘黃裡面全是光、那粉紅裡面全是少女臉頰上粉嫩的桃紅。隨即找個角落速寫一張,這時腦中靈思連翩、指頭靈動如造物之神,雖只是旅行中的素描,再次端詳那些交錯、粗細、濃淡的線條,心底索求的那種氛圍原來是這種感覺,那個感覺回來了,啊,這才是文思畫藝的氣息濃烈的蒙馬特。
又遇見那個人。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塞納河畔,他倚在橋堤上看向河心,像我一樣。我看著河上遊船載著各色各樣的人,一直揣摩她們他們的心情,那個一直吃著甜食的女孩眼睛只看到糖蜜的溫柔吧?那個穿著春季休閒西裝的年輕男子走到較為無人的舷側兀自發呆、幾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女孩嘰嘰喳喳難掩興奮之情可能討論著從拉法葉得來的戰利品吧?……。原本看著順流的遊船過來了,我平移目光,偏頭看著逆流而上的遊船駛開去,這時,和他的眼神交會,彼此有些靦腆的慌張又不自禁的欠身點頭,河面吹來的風差點吹掉他的報童帽,兩人都漾出笑意。這時,拙於記人臉孔的我竟然換了時地仍然可以在人群中辨認出他來,他也像像雷達一般搜尋到我,他手上有兩杯咖啡,遞過來一杯,說,這是他覺得好喝的咖啡,「不是賣給觀光客喝的那種……」,除了確定他是分享給我之外,其實聽不太懂他的法式英語說的是什麼,接受好意便是。
可能剛在紅屋喝過咖啡了,所以第一口不太能察覺這是什麼口味,只知道是濃的,第二口第三口已然失去判覺能力——因為在我怔忪的瞬間,他留下一句晚安之後業已消失在人群中。
這時,樹梢上的霞光移到樹幹,已經不扎眼的亮度將周遭染出一地惆悵。
人群走下階梯、從各條街道分流而去,有的準備吃晚餐了吧?有些人準備進到紅磨坊了吧?有人趕著投宿休息了吧?有的趕著去看鐵塔的燈光秀了吧?或許也有人趁夜間遊客減少去仔細的觀賞建築吧?有些人會兼程趕往下一個景點嗎?
我裹著晚風,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心裡頭回味著今日所聽所聞,口舌間忽然泛出一股咖啡餘香,這是專屬於我魂魄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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