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青春諮詢室」新增了公開的電子郵件地址,從那天開始,郵件如雪片般飛來。我和同事們產生了很多想法:
「原來有這麼多人有話無處可說啊。」
「我們這個年齡的人苦惱都差不多。」
「大家都過得很辛苦啊。」
「真的是很無助才會寫信到這裡來吧?」
我們都有過類似的經歷,所以即使不說話也有相通的感覺。如果向父母訴苦,他們會擔心;老是向朋友訴苦會覺得對他們很抱歉,於是不知不覺就不再開口。尤其獨居的人很多,從外地到異地念書的大學生、被派遣到外地工作的上班族、因為在家待不下去而選擇獨居的傷心人……
其中,二十五歲的雅賢因孤獨,感到特別疲憊。她獨自在日本工作,每兩天就會寄一封信來,信中總是提到「回家時感覺很空虛」。
「日本的冬天特別冷。下班回到家,一開門那股空無一人的寒氣,更讓人心冷。所以偶爾我會仰起頭對著天花板說『我回來了』,但感覺更孤單。有時回到家我會不開燈直接進浴室。因為開了燈,就會看到凌亂的被子、拖鞋,早上慌慌張張出門上班的痕跡。有時我會『認清現實』,產生『我為什麼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受苦』的想法。我的選擇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後悔了?」
雅賢罹患了「思鄉病」。為了自己喜歡的工作而前往海外,這種孤獨感在不知不覺中,壓抑了對工作的滿足感,甚至產生放棄喜歡的職業、認真思考回國的念頭。為了擺脫這種情緒,她一直寫信給素不相識的我們。看了她的信覺得很不捨,想幫點什麼忙。
但是我們無法像心理諮商師或精神科醫師一樣開處方,因為我們的作用是「會傾聽的同齡朋友」。雖然每次真誠的回覆多少有些幫助,但因為我非常了解她形容的那種回到家一瞬間的空虛感,所以寫了封包含建議的信:
「雅賢,我也曾因強烈的情緒而主動放棄了自己的選擇,不得不辭職,隱居在家裡。一個人獨自生活,回到家沒有人迎接我的那種心情我懂,因為我也獨自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必須迎接我自己。後來,當我回顧過去時,發現那些比想像中還要更微小的日常生活變化成了一種『觸發器』。」
我向雅賢分享了我的微儀式—整理被子和鞋子。在職業過勞和憂鬱症到來之前,我是一個從不整理被子的人,因為我覺得沒有做這件事的必要,每天早上趕著去上班都來不及了,哪有那種時間?但是在經歷過憂鬱症後我才知道,一旦心累了,即使是很小很小的難關,也會很容易就崩潰。
創造「家」的微儀式
曾經,一篇「只有經歷過憂鬱症的人才能產生共鳴」的貼文,在社群網站上成為熱門話題。內容是一名憂鬱症患者想用手撕開藥包,結果卻撕不開,他腦中馬上產生了「不想活下去」的想法。貼文底下的留言分成兩半,一半是「拿把剪刀剪開不就得了」,另一半則是「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為什麼為了這一點小事就絕望呢?原因是這樣的—「不行,真的不行。我連一個小藥包都拆不開,連這個都做不到……」那是什麼感覺?那並非只是一個不容易撕開的藥包,代表的是無數失敗的延續。
我的小小難關是被子。心靈健康的時候對那亂七八糟的被子一點感覺也沒有,但從某天開始,突然覺得亂糟糟的被子就像我亂糟糟的生活一樣。走進小小的套房,最先看到的就是堆成一團的被褥。反正整個房間都很亂,就直接隨地坐下吃東西,手提袋也隨手往旁邊一放。漸漸的,心靈空間和房間的空間都消失了。
有一天,因為失眠睡不著覺而開始思考。
「反正也睡不著……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去打工了,現在可以做什麼呢?」
當時YouTube和Netflix還沒那麼流行,網路上也沒什麼好看的內容。為了打發時間,我起身拿了除臭噴霧在被子上噴了噴,然後鋪好,就像飯店的被子一樣。然後又把玄關的鞋子擺放整齊,還分類好白色和黑色的運動鞋。其實我沒有特別期待有什麼治癒效果,只是剛好有時間而已。
但是那天晚上從外頭回到家,當我一打開門,可以感覺自己的心情明顯不一樣。不是空虛或孤獨,而是感到安心、安全。雖然沒有人,但感覺「家」迎接我回來。不,準確地說,是「我」迎接回家的自己,迎接比平時早晨更勤奮一點的我,以及晚上疲憊不堪的我。
從那次之後,我開始整理被子和鞋子再出門。雖然有時很累,也會覺得很煩,但我每天還是會鋪被子、把鞋子擺好。懷著「晚上回來的我會比現在的我更累」的想法,在不知不覺中,製作了一個屬於我的微儀式。
我想對雅賢傳達那微不足道的一分鐘。如果我們的心被瑣碎的事填滿、摧毀,那麼反過來,我們也可能會因瑣碎的事而重新變得堅強。
兩年後,再次收到雅賢的消息。
「我沒有放棄,現在依然在日本打拚。在那段對我來說極其辛苦的日子裡,非常感謝您的陪伴,也謝謝您讓我知道我可以照顧自己。在那之前,我一直認為如果沒有人幫助我,我就無法站起來。但您讓我知道,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更神奇的是,現在即將變成兩個人了!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與一位很會鋪被子,也很會整理鞋子的男人。相信您也會為我高興、祝福我。真的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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