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年前,吳曉東也是坐在台下參與畢業典禮的家長,沒想到去年七月一通來自校長「臨危授命」的電話,讓他踏入人生劇本外的職場。他接下了普遍老師們最害怕的「後母班」,成為台北市溪山實驗國小六年級的班導師,陪伴將近30名學生度過小學生活的最後一年。
在這一年間,吳曉東陪著班上學生完成《騎讀花東》的鐵人畢業旅行,一路從花蓮騎自行車200多公里抵達台東初鹿牧場;也親身參與溪邊垂降,從2至3層樓高的距離垂直「降落」;緊接著又成為家長的升學諮詢顧問。這一年的代理生涯,在今天(7/31)即將劃下句點,也將正式登出教職。
吳曉東接下了普遍老師們最害怕的「後母班」,成為台北市溪山實驗國小六年級的班導師,陪伴將近30名學生度過小學生活的最後一年。楊煥世攝影
從家長變老師的契機,起因於新冠疫情結束後,全國中小學教甄大開缺,許多代理老師「上岸」成專任老師,卻導致代理教師供不應求。去年狀況尤其嚴重,不少學校開到第10、20幾招,仍找不到老師,雙北也是重災區。
溪山實小就位在台北故宮後山,距離士林捷運站開車約10分鐘,算是城市外的郊區,但也不是定義上的偏鄉學校。去年開學前代理教師變卦,直到開學後二周,行政團隊才把人全部找齊。
其中一位新進代理教師,是該校前任家長會長吳曉東,儘管他的孩子四年前已從溪山國小畢業,但孩子對昆蟲、繪畫相當有天賦,經常會回國小母校分享,也讓身為父親的他,從未切斷與學校的緣分。有趣的是,現任校長施春明,更是當年吳曉東擔任家長會長時遴選進來的。
台北市溪山實驗小學現任校長施春明(左),更是當年吳曉東(右)擔任家長會長時遴選進來的。楊煥世攝影
兩人的緣分很深厚,施春明回顧去年四處找老師的情境,起初先是問吳曉東有無推薦人來代課,但四處找不到人,吳曉東反問校長「找到了沒?」,沒想到這個疑問,是幫自己挖坑。恰好過去這一年,吳曉東有時間餘裕,且也有意願嘗試、有大學畢業證書,也有陪伴孩子的豐富經驗,甚至當過家長會長,對教育生態有一定程度的理解。於是,吳曉東成了最佳人選,他也真的「入坑」,只因不捨學生開學沒老師。
意外轉行,也深深改變吳曉東對「教育」的態度。
家長變老師的大開眼界一:出考題差點變送分題 段考審題機制原來很嚴格
溪山實小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身為教育「白紙」,吳曉東擔任六年級班導師,一個人包班。他坦言,雖然非常熟悉校園環境,但初登板站上講台當老師,所有的熟悉都變得陌生,就連寫板書也很有障礙。
每逢期中、期末考試,身為班級導師,他必須負責出非科任科目的考題,沒想到第一次國語段考題,在審題階段,就被其他老師發現出了一道「送分題」,學生作答時可能會在同張考卷上找得到答案。也是到職後,他才「親身」體會到原來段考的審題機制非常嚴格。
家長變老師的大開眼界二:學生被形容是「草莓族」 多數時候與家庭教育有關
從家長變老師,吳曉東也回顧起自己的學生生涯。他說,以前自己學生時代,讀書不像現在的孩子有這麼多資源,這次重回校園,也是在重新感受現在的教育。而他發現,現在的孩子充滿創造力、獨特性,也有足夠的包容心,沒想到出社會後卻被形容是「草莓族」、「無法適應」,但很多時候,可能是過於保護的家庭教育所導致。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觀察,是因為在吳曉東的班級上,他看見孩子的亮點與才華。一如讓學生在畢業典禮自製影片,老師們僅負責提供方向,剩下就是學生自己的事。他們要操作電腦、熟練剪輯軟體,再到最後剪出成品。他說,學生很有才能,完全無法想像這些學生竟在現代社會被貼上草莓族的負面標籤。
家長變老師的大開眼界三:千錯萬錯都不是家長的錯? 老師也有難處
吳曉東曾擔任國小家長會長,作為家長與學校的溝通橋樑。他有感而發地說,以前只要新聞報什麼,家長長期以來的觀念多半是「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往往會帶著負面評價在抱怨學校,也是進來學校服務以後,他才深刻體會「換位思考」。
作為一名家長,吳曉東知道家長會擔憂什麼;作為一名老師,吳曉東也知道什麼會讓教師失去教學熱忱。
他說,現在老師不好找,很多時候就是因為家長的大哉問,甚至是嚴厲的指控,容易讓老師對教育失去熱忱,有些年輕老師考上正式教師就出來工作,要教老師有同理心並非易事,但在教學現場,家長與教職員應該「互相同理」。
施春明也觀察,曉東當了老師以後,更能換位思考,體會老師的難處跟困難點,以及學校資源與辦學上的限制。他坦言,很多時候家長容易「用想像的」,尤其做實驗教育更是不容易,多數家長帶著高期望進來,但學校不是不做,而是因為缺乏資源,或被法令綑綁。
教育白紙如何取信家長?他練垂降、騎公路車「閃到腰」也在所不惜
身為一張教育白紙,吳曉東心裡明白家長的擔憂。但班上家長也都明白,在找到他之前,校長已盡了全力四處探查,所以班上對於他的出現,也多能接受。
接班後沒過幾個月,恰好就是畢業旅行,校內也有許多生態體驗課程。又是騎長途自行車,又是在溪邊2至3層樓高的距離垂降,吳曉東說,孩子在練習,他也跟著一起練習,一度還閃到腰,但家長看到老師認真參與,孩子做什麼,老師就跟著做,讓家長知道老師願意投入、願意陪伴小孩的決心。
行政團隊默默協助、支持 家長循序漸進成為教師
學校行政團隊也是吳曉東的最佳後援。溪山實小會為每位新進教師指派校內教師帶領適應環境。巧得是,他的「師父」,便是才剛帶他兒子畢業的五年級導師。
吳曉東說,自己幾乎是邊做邊學,只要有任何不足或擔憂,他就直接找主任、組長,同仁也會不吝嗇的教學。就他看來,教育就是做榜樣給孩子看,大人之間能夠互助合作,孩子也都看在眼裡。而這前後,他大概花了半年才全部上手,包含課程教學,與學生建立信任關係等等。
吳曉東(藍衣者)接下小六「後母班」,歷經一年的陪伴,他也將跟著學生一起從溪山實小正式畢業。吳曉東提供
施春明也近身觀察,他說,曉東老師跟孩子的相處就像朋友,但教學現場並非太平盛世,起初最怕他撐不下去,也怕跟家長有衝突,但從結果論來說,曉東老師的 EQ 非常高,也能同理家長,尤其他相當熟悉實驗學校的升學,也待過家長會,將自己替孩子選校經驗傳承給班上家長。
施春明說,只要老師關心孩子,就能與家長能建立信任度;至於教學面,則讓曉東老師慢慢熟悉、精進。自己也跟行政團隊溝通「白臉讓曉東老師當」,讓老師能好好地照顧孩子身心靈,比較需要管教約束就由行政端處理,他自嘲「校長都辦黑臉」。但也因為他跟孩子互動很好,孩子也會尊重老師,表面上看起來可能「沒大沒小」,但孩子會在意老師,也知道分寸。
家長「一半期待、一半好奇」直呼:這老師真的不簡單
張媽媽表示,當初看到曉東老師願意接班,自己是「一半期待、一半好奇」,擔憂倒還好,只要孩子不要走偏,就不是太大問題。最有印象的一次親師合作,是在班級座談活動結束以後,老師主動來聊女兒的事情,而那時距離開學才不到兩個月。
小六學生即將進入國中,實驗學校的升學銜接,經常讓家長「多想一點」。張媽媽分享,當時曉東老師便是來勸她「再想一想」,自家孩子怕吵,實驗學校中卻有多堂體驗課程,這些課程不一定適合自己的孩子。正當他們在體制內、體制外的國中猶豫,曉東老師提醒「孩子可以唸書有專長,若不給他環境去讀書,是不是犧牲掉他的特質?」,才讓她突然驚醒,最終與孩子一起決定回到體制內國中。
談起這個變化,張媽媽說,可能因為曉東老師也曾是家長,觀察孩子的重點與角度,和科班出身的老師非常不同。但最特別是,老師跟著一起去畢業旅行,根本就是體能大考驗;另方面,她也看著曉東老師在班群處理家長意見,有條理、高 EQ 的溝通模式,不會讓家長覺得被冒犯或有意製造衝突,直呼「這老師真的不簡單!」
當了一年「吳老師」 跟著學生一起畢業
《親子天下》記者首次與吳曉東建立聯繫管道,是在去年八月下旬,當時溪山實小已經開學二週,吳曉東也才剛正式上工沒幾天。電話一通,當記者開口問候「吳老師您好….」,話都還沒講完,吳曉東既尷尬又客氣地應答「哈哈,別這樣說,叫我吳先生就好了!」,顯然對於新工作帶來的新身份還有些不適應。
將近一年之後,實地採訪的這天是6月28日,是溪山實小第五屆畢業典禮,吳曉東也即將跟著學生一起從溪山實小正式畢業。這一年以來,他每天開著車從內湖通勤溪山,七點半入校,傍晚再趕回家當家庭「煮」夫。畢業典禮這天也不例外,他一早就到學校忙上忙下,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稱呼他「吳老師」,他已像反射動作一般地自然應答。
畢業班導師的致詞環節,吳曉東站在台上拿著麥克風分享。楊煥世攝影
在畢業班導師的致詞環節,吳曉東站在台上拿著麥克風分享,
「當你要毀掉一個人的時候,就細數他的缺點;但若要幫助一個人,你需要去看他的優點」
在教育現場,作為一名老師,他盡可能讓學生發揮長才,師長只是在旁邊作為輔助。「用力地張開翅膀,勇敢地飛向夢想,恭喜大家畢業快樂!」這是吳曉東老師給畢業班學生的誠摯祝福。
回顧這份特別的工作,吳曉東說,感謝校長給他機會,如同社會人士出去工作後再回頭讀書,重回校園的感覺很不一樣。藉由身份轉換,也讓他對教育現場深深改觀,若要問最大的改變,他笑著說「過去有太多事情都只是『聽說』,實際進來以後真的不要只靠『聽說』。」未來他將回歸原先的動保職場,並持續在教育上著墨。
(責任編輯:劉映均)
延伸閱讀:
留言 1
R N M
這三個角色都非常不一樣,
能夠自然的轉換
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努力
但必定是最深刻的回憶
08月09日12:57
顯示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