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你想像中那麼幸福：號稱「幸福王國」的不丹怎麼了？

喜馬拉雅山脈上的王國不丹，號稱是「幸福國度」，以國民幸福總值（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GNH）而不是國民生產總值（GDP）來衡量價值，追求中庸與平衡。打造並生活在這樣的理想國是許多人的夢想，但令人難過的是，不丹也沒能做到這一點，不丹在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平衡已被打破，只是仍努力維持幸福的表象。

《衛報》報導，不丹2008年首度衡量該國的「國民幸福總值」，這計算方法是每隔幾年隨機對民眾進行問卷調查，內有148道題目。最新一次調查是在2022年，對1.4%人口的調查結果發現，滿分1分而言，不丹人平均幸福感為0.781，比2015年高了3.3%。

然而，根據不丹執政黨「人民民主黨」（PDP）去年報告，不丹正發生前所未有的移民潮，去年有1.5%人口移居澳洲求學或工作。

觀光未復甦，失業率增加

英國牛津大學幸福研究中心受到不丹的「國民幸福指數」啟發，也研發了一套衡量各國民眾幸福程度的方式，並發布 《世界幸福報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2019年，不丹在這份報告中的156個國家排名第95位，2018年是第97名、2014年是第84名。這些名次雖不是墊底，但也遠稱不上好。

不丹國土比歐盟總部所在的比利時大一點點，人口不到80萬，85%國土是森林，2007年才有了第一次選舉。不丹現任國王汪曲克（Jigme Khesar Namgyel Wangchuck）2006年即位，其父王是自願退位。

不丹主要收入來源之一是觀光，在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期間受到重創，至今未能恢復，2023年的遊客人數依然只有2019年的三分之一。不丹原本固定對入境該國的遊客收取每人每天65美元的永續發展費（環保旅遊稅），2022年這筆費用漲到200美元（約6392元台幣），2023年又砍半降成100美元（約3196元台幣）。

不丹的就業狀況也每況愈下。最新數據顯示，不丹女性就業率略高於5成，比2019年的61.2%退步不少，而青年失業率從2004年以來就持續上升，2022年青年失業率達到28.6%，是相當高的數字。不丹執政黨自己的數據也顯示，該國每8人就有1人活在貧窮中。

不丹總理托杰（Tshering Tobgay）承認，政府「經濟上失策」，並提出了國民幸福總值新計算方式，要把更多經濟題目納入考量。

環保成疑，新聞自由大幅下降

世界銀行指出，不丹政府最近投資數百美元採購加密貨幣「挖礦」所需的專用處理器。幣圈挖礦靠的是電腦運算，需要消耗大量能源，這和不丹過往推崇的環保、自然背道而馳，不丹過去強調自己是個重視環境和永續的國度，還是首個「負碳排」（碳清除量大於排放量）的國家。

不只是經濟。根據2023年無國界記者組織發布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數（Press Freedom Index），不丹的新聞自由從前一年的第33名急降至第90名。其實在不丹2022年國民幸福指數調查中，就有近20%的人表示，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自由加入政黨的權利。

《衛報》在不丹當地採訪時，一名年輕人說他不太想受訪，因為擔心自己、或者與自己相關的人可能會招惹政府。

流亡澳洲的不丹難民丹哥（Om Dhungel）表示，不丹提出的國民幸福指數「概念很好」，但是無法反映出不丹政府現在對幸福和人權的態度。他在不丹時曾是資深電信工程師，當時他們還會因為國民幸福指數的考量而設法在不破壞自然景觀的前題下裝設基地台，「但現在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指數有多空洞，如果那裡是個重視國民幸福的國度，大家為什麼要離開？」

幸福國度與正念之城的黑暗面

不丹希望降低人口外移、吸引觀光和投資，既然國教是佛教，也就順勢以這個角度為發展重點，配合現代人注重身心靈的趨勢，欲打造一個讓人修身養性的「正念之城」，讓想要練習正念（Mindfulness，專注於當下的心念，並非指正面積極的思考）。

這個正念之城，選址在不丹南部的格勒布（Gelephu），這裡曾有大量人口失去家園，人權觀察組織（Human Rights Watch）指那就是種族清洗。

據不丹政府今年1月下旬新聞稿，正念之城的規劃是這樣的：整座正念城佔地約為不丹領土的2.5%，約1000平方公里，比新加坡還大；正念城會有11個帶狀的社區，以9座大橋做為樞紐，每座大橋上各自承載重要的公共設施，例如機場、大學、東西方醫學設施、溫室、市集等。

如果覺得很抽象，不丹也在YouTube上公布了模擬正念城的影片：

然而，沒有公布建設日期和進度設定，也不確定資金來源。正念城網站上的資料寫著歡迎「有意與我們一同創造這個啟發人心之事業」與不丹聯絡。

格勒布目前是一個靠近印度的小鎮，約有1萬人居住，大部分是農民。根據亞洲開發銀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在不丹的國民幸福總值調查中，農民是最不覺得幸福的一群，只有33%農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2023年7月，即格勒布正念城計畫公布前，不丹政府就暫停格勒布的土地買賣。現居荷蘭的不丹難民人權活動人士卡奇（Ram Karki ）表示，格勒布居民現在擔憂他們可能會被迫離開家園，且不會拿到任何補償或補貼。移居澳洲的不丹難民丹哥也認同，這很有可能發生。

卡奇說：「在不丹，民眾不能反對任何違背國王或政府心意的事，而正念城是國王的計畫。」

卡奇是1980-1990年代逃離不丹的人之一，當時不丹進行了大規模人口普查，為了確認民眾的不丹血統純不純。澳洲雪梨大學副教授班奇（Susan Banki）指出，在那波調查中，被認為是尼泊爾人的不丹人被迫離開國家。

最後，六分之一的人口離開了不丹，至今仍有10.8萬名不丹人困在尼泊爾的難民營；當時一些帶領民眾抗議、拒絕離開不丹的人，遭逮捕和酷刑。目前不丹仍有34名政治犯身陷囹圄，人權觀察組織多年來一直呼籲釋放他們，並指出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不公平的審判後被定罪。

移居澳洲的丹哥就是個有尼泊爾血統的不丹人。他表示，當初那些率眾抗議的人，通常是社群裡的傑出人物；他家族在格勒布原本也有土地，後來被不丹政府沒收，而他的父親和兄弟被監禁、施刑折磨。他認為，還在格勒布的鄉親們現在擔憂會有更多流離失所的狀況，是很合理的，「我想國際社會必須認真檢視，他們對不丹政府計畫的支持實際上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

丹哥說，1980-1990年代有大量不丹人離開，也是不丹目前經濟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當時大量有專業技術的人口不得不逃離，那是一波很大的人才外流」。

再回到國民幸福感

澳洲珀斯的不丹人協會主席多吉（Chimmi Dorji）認為，有關不丹人口外移的報導，有點言過其實，畢竟現代人出國旅行、留學或工作是很常見的事，他自己的經驗是，來到澳洲的不丹人都有計劃返鄉，「那裡可是人間天堂」。

《世界幸福報告》主筆人之一、牛津大學經濟學教授戴奈維（Jan-Emmanuel De Neve）表示，「如果經濟發展沒有達到一定水準，人民往往不會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不丹自己的國民幸福總值報告也顯示出了這一點，因為在那份調查裡，覺得最快樂的不丹人，就是那些最有錢的人。

戴奈維說，「我們無法迴避經濟發展這件事」，這是人民福祉的重要成分，因此不丹政府打算更關注人均GDP這件事，大方向算是對了。

至於所謂幸福王國，澳洲雪梨大學副教授班奇說，不丹的「國民幸福總值」讓大家在心中把這個地方美化成香格里拉，實際上，它終究就是一個塵世間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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