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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鏡相人間】向命運奮力一擊 熱原拳擊隊的故事

鏡週刊

更新於 2019年10月27日06:59 • 發布於 2019年10月28日10:28 • 鏡週刊

**位於新北市三峽的隆恩埔國宅,是都市原住民的聚居地。低收入家庭與環境的歧視,讓這裡像一座孤島,輪轉出憤怒又絕望的下一代,一度是新北市輟學率最高的地方。曾為拳擊國手的社工陳哲宇等人,在這裡創建了熱原拳擊隊,把多年來社區裡的問題少年,變成屢屢奪牌、稱霸全國的拳擊手。

他不僅教拳擊技巧,更陪伴孩子孤寂的心靈,給他們足夠信心,看見自己的未來。面對迷途暴衝的孩子,他是站在懸崖邊隨時接住他們的捕手;在接二連三的現實困境中,他是被擊倒又再站起來的拳手,不論命運多艱難,他都要奮力一擊,為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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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歲的蘇靜雯用直拳重重打在對手臉上,對手穩住腳步後還以右鉤拳,擊中她的側臉,蘇靜雯忍不住舉手表示讚賞,二人脫下拳套護具,相視而笑。地點是三峽隆恩埔國宅一樓的水泥空地,10坪左右的方正空間,是他們的拳擊場。週五晚上是熱原拳擊隊一週一次的團練時間,簡單訓練、模擬對打後,孩子們分享生活心得,氣氛相當歡樂。

教拳拉回迷途中的孩子

「我教他們打拳,不是打架,讓他們知道拳頭是有價值的。」33歲的社工兼拳擊教練陳哲宇塊頭碩大,說話卻很溫柔:「去年我們拿下總統盃拳擊團體冠軍,很多原住民學生從這裡得到認同和自信,對他們未來一定有幫助。」他笑起來時,顴骨的二坨肉把眼睛擠得小小的,不但沒有殺氣,還有點福氣。

11年前,政府為安置被迫遷的三鶯部落居民,在三峽興建了10層樓的隆恩埔國宅。確實,在這裡,拳擊改變了原住民孩子。像高三的蘇靜雯,因家庭氣氛不睦,國中時脾氣差、愛打架,也不喜歡上學,加入拳擊隊卻變了一個人,她喜歡大家練拳的氣氛,把憤怒用在賽場上,從此再也不打架。有一回比賽她打輸,「我一直哭,毛巾都是我的鼻涕和淚,說不想練拳了,哲宇老師等我哭完,叫我下次把它贏回來。」她說話極靦腆,如今在全國最高等級的全中運拿下三連冠。

阿美族的蘇靜雯(左),拿下近3年全中運的拳擊冠軍,對她來說,陳哲宇(右)不只是拳擊教練,更像是她的家人。
阿美族的蘇靜雯(左),拿下近3年全中運的拳擊冠軍,對她來說,陳哲宇(右)不只是拳擊教練,更像是她的家人。

但喜劇收場的故事不常有。「這裡幾乎是低收入或清寒家庭,父母學歷有國中肄業就不錯了,所以大多做『點工』(按工期計算工資),10天、20天的做,不穩定又沒保障,他們只能著眼下一頓飯,沒餘力陪孩子。」陳哲宇無奈地說:「這些孩子常處於矛盾心態,一方面想讓人看見自己,另一方面又容易因他人的歧視或否定,而自我放棄,他們沒自信,很難有夢想或目標。」環境挫折造成心理的癱軟,「大約有7成孩子曾接觸過幫派。」

我們遇到18歲的阿元(化名),他是陳哲宇口中最有拳擊天賦的孩子,卻也讓陳哲宇感到挫折。阿元的父母離異,母親每天到遠地工廠上班,維持生計,沒空照料4個孩子。他不想被人欺負,選擇走上歹路,吸毒、飆車、砍人、簽賭、混幫派,數度進出少年觀護所。這個正在下墜的孩子坦承:「如果我沒有去學拳,會走更偏,我會跟哲宇說心事,他讓我感覺有人關心,還有一條線拉著我。」

修社工課投入關懷輔導

陳哲宇的社工夥伴、也是樂窩社區服務協會執行長楊佳賢說:「哲宇教拳不只教技術,還處理心理狀態,和他們的家庭問題,他會花時間跟孩子聊天,穩住這些孩子。」原來這塊必須借用二樓走廊光線,才有一絲光亮的簡陋空地,不僅是孩子們的遊樂場、運動場,也是心靈避風港。

熱原拳擊隊的故事要從陳哲宇說起。9年前他在新北市原民局工作,負責隆恩埔國宅的管理、收租等雜務,他還記得:「國宅外面看起來很高級,但裡面落差很大,第一是欠租狀況很嚴重;第二是青少年問題,一群人有時喝開了就打架,或把管理室打爛,半夜叫囂,三不五時有人拿刀來這裡打架;第三是環境不乾淨,大家會把垃圾從家裡往外丟。」

因為缺乏場地資源,熱原拳擊隊只能跟隆恩埔國宅借用1樓空地作訓練,15、6位學拳的孩子擠在一個拳擊台大小的場地,燈光也相當微弱。
因為缺乏場地資源,熱原拳擊隊只能跟隆恩埔國宅借用1樓空地作訓練,15、6位學拳的孩子擠在一個拳擊台大小的場地,燈光也相當微弱。

「他們不是不繳房租,是沒能力繳,有幾戶欠到2、30萬元,爸爸身體出狀況,媽媽要顧小孩,就只能在家做代工,生了5、6個孩子,吃住生活怎麼辦?」他甚至幻想中樂透,幫他們繳房租,但偏偏工作上要符合原民局立場,一個月2萬多元的薪水,讓他身陷弱弱相殘的局面,感覺很無力。

他和在社區做服務的楊佳賢一拍即合,「我們一起去修東吳大學社工學分課,談看到的狀況和反思,他算我的社工啟蒙老師。」一年後,他加入楊佳賢所在的非政府組織,負責青少年輔導和陪伴,但是迷途的青少年簡直像難馴的野馬,他換個角度看,「他們打球投籃很準耶,天賦很好,可惜沒有人告訴他們還有別條路可以走。我是練拳擊的,覺得可以用這方式幫他們。」

熱原拳擊隊以國、高中生為主,陳哲宇強調, 有些國小生心智沒那麼成熟 ,頂多教他們玩一玩,正式的拳擊訓練還是要從國一再開始。
熱原拳擊隊以國、高中生為主,陳哲宇強調, 有些國小生心智沒那麼成熟 ,頂多教他們玩一玩,正式的拳擊訓練還是要從國一再開始。

他在社區開拳擊課,當時17歲的阿勇輟學,已經在工作,下班就跑來練拳,很多社區的小朋友也跟著進來學拳。拳擊課從一個月一次,變成一週3次,最高記錄有16個孩子學拳,還有居民圍觀。陳哲宇笑稱那段榮景,像一群大小孩子一起做著拳擊夢,他們決定創隊,叫「峽美拳擊隊」(熱原拳擊隊前身),阿勇是隊長。

原民身分成長備受歧視

好景不常,隔年阿勇入伍,很多小朋友就不練了,他難過到了極點,「說好要帶大家做募款、要找經費買器材,結果剩我一個人,我想算了,當一場夢,就把拳套收進袋子,不准大家碰。」半年後,國二生阿銘哭著來找他,他不小心把同學弄傷了,所有師長都因他的原民身分而責難他,「他說練拳很快樂,而且可以(靠拳擊)讀高中,出去比賽,他不想被人看不起。」阿銘的眼淚,讓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陳哲宇不論外表或腔調,完全感覺不出是原住民,他承認自己從小就想融入都市生活,所以「漢化」得很徹底。
陳哲宇不論外表或腔調,完全感覺不出是原住民,他承認自己從小就想融入都市生活,所以「漢化」得很徹底。

陳哲宇是泰雅族人,父親是警察,因工作調派,跟家人從新竹桃山部落北漂到鶯歌市區,「我從小就想融入都市人生活,和他們玩在一起,但經濟和生活上的劣勢,很多人都覺得原住民又髒又臭又噁心。」他記得小六時,好友來家裡玩電動,臨走前打電話回家說:「爸,我在番仔他家啦!」他一聽愣住,不知如何是好,為維護班上人際關係,他忍辱吞下。

歧視無所不在,他脾氣好,被嘲笑大多能忍,但有時冒犯到自己家人,他就動手開扁,因體型高大,打架從來沒輸過。國中時他很迷惘,原漢族群間找不到認同,對未來更沒方向,同學找他加入拳擊隊,當時關於拳擊手的日劇《To Heart》和漫畫《第一神拳》正紅,讓他想嘗試看看,「我國中很肥胖,肉鬆鬆垮垮的,每天跑二十圈,我都是最後一個,跑完在旁邊吐,有人超過就會巴我頭,有時也會想轉學回山上去。」

練拳很孤獨,被打很痛苦,但他告訴自己,「連這點痛都忍不住,要怎麼讓人瞧得起?」他埋頭猛練,回家再自主練習,抹著眼淚邊哭邊做,伏地挺身從一下都做不起來,練到一做50下,他說:「拳擊是很孤獨的運動,沒人可以合作,但你若變強,那都是屬於你自己的東西。」他靠拳擊升入高中,高三拿下全中運冠軍,成為拳擊國手,也漸漸認同自己的原民身分。

前進校園成立拳擊社團

就像一記重拳打醒了腦袋,「我意識到,他們本來就是被體制排除的孩子,若我把拳套收起來,那我跟體制有什麼不同!」重燃拳擊夢的陳哲宇決定主動出擊,把拳擊帶進有更多資源的校園。他在三峽國中開拳擊社,校方發現很多蹺課學生都會到場,就把拳擊項目納入體育班。「我們沒場地訓練,所以把學生帶進三峽國中,畢業再進明德高中拳擊隊,我會去這2間學校做諮商輔導和協力教練。」陳哲宇說:「對我來說,不管在三峽國中或明德高中,都是我熱原拳擊隊的一員。」

一旁的楊佳賢補充:「三峽是全新北市輟學率最高的,8年前的那批孩子,10個有8個高中肄業,成立拳擊隊之後,我們把可能的中輟生撈去拳擊隊,中輟生明顯變少,現在頂多1、2個。」多年來,拳擊幫一百多個迷惘的孩子走回校園,或踏上正途。

正入伍服志願役的林冠霖(左),曾拿下2次全中運第三名,他期待退伍後,能在陳哲宇(右)的培訓下,成為真正的拳擊教練。
正入伍服志願役的林冠霖(左),曾拿下2次全中運第三名,他期待退伍後,能在陳哲宇(右)的培訓下,成為真正的拳擊教練。

像18歲的阿美族青年林冠霖,他在5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大,母親靠檳榔攤不到3萬元的月薪維持家計。「以前同學說我是番仔、番人,我被激怒就會打他們。」皮膚黝黑,身材壯碩的他說:「國二看到哲宇老師在樓下教拳,覺得很帥就加入。學拳後力量變大,知道拳頭是武器,可以在擂台上打,但不能打人。」雖說原住民孩子難有遠大夢想,但林冠霖的改變,直接成為他弟弟、妹妹們學習的榜樣。

陳哲宇在林冠霖身上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師徒二人兜在一起就打打鬧鬧、噴垃圾話,相處更像兄弟,陳哲宇調侃林冠霖:「他起初伏地挺身一下都做不起來。」他挺著凸出的肚子笑說:「後來他很認真練拳,現在的身材讓我很羨慕。」看到孩子改變會有什麼感覺?他不假思索回答:「我覺得超爽的!看到拳擊隊成績那麼好,就覺得自己好厲害,哈哈。」驕傲的背後其實藏有一絲遺憾。

「高中畢業大家都以為我會去體院,結果我選擇去長榮大學運動休閒管理系,因為有獎助金,算是跟現實條件妥協。」大學風氣自由,缺少約束力,他開始逃避嚴格訓練,水準無法維持,成了拳擊場上的逃兵。直到大學畢業,他才意識到自己只會打拳,「當時沒那麼珍惜,離開後才發現拳擊在我心中種下這麼大的果實,但回場上很難了,有機會帶孩子上場打拳,就當贖罪也好。」

失業沒錢堅持社區服務

這天陳哲宇找林冠霖練拳,他一心想把林冠霖培訓成教練,為他勾勒明確的人生方向。練拳結束,陳哲宇拿著3000元的新拳套說:「這給你。」「真的嗎?」意外的驚喜讓隔天就要為奧援家計、入伍服志願役的林冠霖,笑得合不攏嘴。這是傳承,也是提醒,告訴他未來不論去哪,都有人在這等你。但我沒料到,原來陳哲宇、楊佳賢等5位在隆恩埔國宅服務的社工,過去這一年都斷續領著失業救濟金。

4年前,陳哲宇、楊佳賢等社工把社區服務範圍擴大到鄰近的南靖部落。圖為社工何淑琳(右)到南靖部落訪查,並為部落長者記錄口述歷史。
4年前,陳哲宇、楊佳賢等社工把社區服務範圍擴大到鄰近的南靖部落。圖為社工何淑琳(右)到南靖部落訪查,並為部落長者記錄口述歷史。

去年10月,他們5位社工同時被原服務的非政府組織資遣,理由是組織內部財務出狀況,實際上,他們工作理念早有不合。陳哲宇低調地說:「我們工作模式不同,他們像走在前面,帶著在後面的孩子;我們是只在前面一點,或在孩子旁邊,最好是能在孩子後面。」最明顯的差距是,他們不只給予幫助,而是深入社區,組拳擊隊、原民舞團、婦女手工藝以及教族語,和居民交織共組生活網,這幾年甚至把服務範圍擴大到鄰近的南靖部落和三鶯部落。

陳哲宇(中間起順時鐘)、花花、楊佳賢、右上和何淑琳等5位社工,聚在一起就有歡笑,看不出來去年竟同時被原服務組織資遣。
陳哲宇(中間起順時鐘)、花花、楊佳賢、右上和何淑琳等5位社工,聚在一起就有歡笑,看不出來去年竟同時被原服務組織資遣。

但失業、斷金援是迎頭痛擊,他們將社區服務降到最低,卻沒有離開,「大家都很累,沒錢又沒空間,咬著牙,遍體鱗傷,回家面對老婆、小孩,也是哭。想過找份工作好了,但還是有點信念,想看自己能燃燒多久。那狀況瀕臨只要有人說放棄,大家就放棄了。」他眼神閃過一絲不安,但隨即舉手比個抓的動作:「抬頭一看,咦!怎麼還抓著?」他坦言當時更多的是不甘心,為何他們會被資遣?

現在熱原拳擊隊的孩子,大多散在三峽國中拳擊隊和明德高中拳擊隊,1週僅有1次的團練,更重視的是心靈交流與對話。
現在熱原拳擊隊的孩子,大多散在三峽國中拳擊隊和明德高中拳擊隊,1週僅有1次的團練,更重視的是心靈交流與對話。

他自己明白,拳擊隊7成以上的孩子,最後還是去工作或不再練拳;但他更清楚,拳擊就是一項不斷被痛擊的運動,他被打倒了,還是要再站起來。從社工變志工,辛苦又沒錢的工作,問他為何堅持?他頗有自信地說:「我認為這群孩子沒有我,沒人接得住。」那畫面就像他是站在懸崖邊的捕手,隨時準備接住暴衝的孩子。

募資達標尋找教學場地

今年6月他們推出募資專案,起先毫無反應,正當又陷入灰心絕望時,8月在網路上線的介紹短片,讓募資一夕達標,他們的夢想燃起光亮,此刻正在尋找拳擊教室的場地。

陳哲宇說,戴上拳擊手套前,要先綁上手綁帶,目的是保護骨頭,避免受傷。
陳哲宇說,戴上拳擊手套前,要先綁上手綁帶,目的是保護骨頭,避免受傷。

然而剛退伍的阿元此刻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工作?打拳?混幫派?他坦承還沒決定下一步:「家裡只剩媽媽跟外婆,哥哥也不振作,我想撐住這個家,但外面(幫派)的朋友也幫忙很多,很難馬上離開。」這次陳哲宇堅定地告訴我們:「他需要時間思考,如果他又逃走,我就把等待的時間拉長,讓他自己摸索。我能答應他的是,就算你選這條(歹)路,我還是會陪你,我會把拳擊教室做出來,等你回來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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