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昱榮「源像邊際 Cluster-Pixel Boundary」：資訊轉譯為賦格（fugue）？視覺下感官的再擴延

像讓-皮埃爾．費伊（Jean-Pierre Faye）和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Yoshihiro Fukuyama）這樣的「災變論者」，早就在鼓吹科學和技術即將超出人類控制它們的能力，每當宣布克隆、假體、基因改造食品、機器人、奈米材料等新發展時都會恐懼地發抖。科技的進步是否暗示了當我們能夠感知的愈多，或是當人類可以觸及的領域愈加廣闊時，除了顯示出一種進步，它們伴隨而來的感受性也並非全是樂觀與悲觀的二元知覺？

陳昱榮「源像邊際 Cluster-Pixel Boundary」展場照片。圖/DH Neology提供

視覺影像如何產生感性經驗？在感性經驗的背後又是依循什麼脈絡進行構築？

放眼當代，人類的發展進程伴隨著感官的擴延，就如同人人掌上離不開的手機，那是一種機械化（義肢化）的體現，透過手機我們預先知道了今日的溫度，甚至是空氣污染程度、地震前的預報級數hellip等，漸漸的我們可以瞭解到在核心生活之外，那些未接觸的情況，甚至是未能見到的。當我們能透過視聽感官來接受到這些數值或資訊時，這種感性上的情緒經驗又會是什麼呢？DH Neology本次帶來藝術家陳昱榮的展覽「源像邊際 Cluster-Pixel Boundary」，正是提供給了觀者一條異化的經驗途徑，展覽的主軸藉由將各種大氣數據以及地理資訊進行視覺化的轉譯，從而將影像編排作呈現，構築藉由數據驅動感官的體驗可能。在陳昱榮的創作脈絡內，他運用數據、聲音景觀（Soundscape）和數位視覺化技術，重新審視自然與人造景觀的界限，並試圖使觀者穿越目前對環境的固有認知。

陳昱榮「源像邊際 Cluster-Pixel Boundary」展場照片。圖/DH Neology提供

有鑑於藝術家過去的音樂背景，因此我們也可以在創作手勢上看見不少對於音樂與視覺藝術領域的嫁接，而在我看來這種技術與概念的挪用，在藝術家的處理手法裡往往是繚繞且曲折的，邏輯上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兩點式轉換，舉例來說，藝術家通常會將某一段可能是從資料生成的聲響，而另一層則是經過後製處理的自然聲音。透過這樣的拼合，陳昱榮試圖在聲音中營造出一個動態場域，透過聲音的方向性與層次，將空間的整體運用推向極致。因此當我們步入展場時，音場的感召更先於影像的刺激，展覽的聲音部分在不同聲道系統下的延伸，利用不同頻道的聲音交疊形成空間感。藝術家在處理這些聲音時，通常慣於先設計出一個基礎框架，再將不同的聲音層次依序組合。

陳昱榮「源像邊際 Cluster-Pixel Boundary」展場照片。圖/DH Neology提供

追溯起陳昱榮在創作上關注的源頭，他表示自2021年起便開始深入研究Soundscape（聲音景觀）概念，著手「取樣」戶外自然環境與城市空間中的聲音數據。這些聲音資料不僅是聲音本身更是訊息的載體，這成為了他創作的核心思考。在2022年陳昱榮參加台南新藝獎時，就利用台南曾文溪的聲音數據創作出一件大型的LED光點作品，透過光與聲音的對應，展現資訊與視覺效果之間的連結。

空間點位素描-1 / Space Dots Sketch-1_電腦、控制面板、LED透明螢幕、喇叭_2024_200cm x 100cm x 1cm (6分53秒)_圖/DH Neology提供

然而在數據轉譯的過程中，陳昱榮會根據收集到的數據特性設計基本的轉換模型。例如，若是透過聲音頻率來進行對應，可能會將頻率數值與光的亮度相對應；若是響度大小的話，則可以作為色彩控制的參數。這些對應關係的設定，幫助藝術家將各種數據映射成視覺參數，使聲音、色彩和動態變化間能夠自然呈現出和諧的視覺效果。因此在生成這些影像時，藝術家所思考的是如何將資料最適切地表現出來，並在程式設計中加入控制參數，或許我們可以理解為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裡面，選用作為最基本的媒材並不像一般的顏料或是物件來建構，而是反覆的去處理外部世界所蒐集的資訊，進一步將其成為獨立且具有個殊性的視覺語言。

空間點位素描-2 / Space Dots Sketch-2_電腦、控制面板、LED透明螢幕、喇叭_2024_200cm x 100cm x 1cm (6分53秒)_圖/DH Neology提供

我們可以在作品《空間點位素描》(Space Dots Sketch)中，藝術家運用數據轉譯技術，透過台南的GIS數據擷取城市與地理數據，將聲音的頻率、振幅和響度等數據元素轉化為光點的亮度與色彩。這樣的轉譯過程，讓聲音的瞬間性成為可持續觀察的視覺體驗。然而陳昱榮所進行的數據轉譯並不僅止於「再現」聲音，而是利用聲音與視覺的不同感官特質，創造出能夠反映聲音質感與空間感的「聲音圖像化」效果。這樣的轉譯方式，使得原本抽象的聲音經驗能夠具體呈現於觀眾眼前，透過明暗與色彩變化，將原聲環境中隱藏的細節放大。由此，我們或許可以說陳昱榮在作品中衍伸出來的一種情況，那便是消解我們對於整體外部世界表面的、看似毫無問題的「在場」（presence），同時也形塑了城市環境中不穩定且充滿變動的現實。

空間點位素描-3 / Space Dots Sketch-3_電腦、控制面板、LED透明螢幕、喇叭_2024_200cm x 100cm x 1cm (6分53秒)_圖/DH Neology提供

解離城市-1 / Dissociation Cities-1_鐵件、LED P6面板、木頭、燈板控制器、變壓器、電腦_2024_75cm x 66cm x 60.5cm_圖/DH Neology提供

同樣地，這次展覽的另一件作品《解離城市》(Dissociation Cities)運用空氣品質、聲音響度等環境數據，經由顏色和動態的變化，勾勒出一個動態的城市意象。在此作中，「解離」不僅代表城市的解構與重組，更是一種數據轉化中所帶來的「抽離」效果。影像周邊鐵製的框架則是替這件作品提供了感受上的秩序與標準。從這兩件作品來看，藝術家在這次展覽裡面介入作品的思維是清晰且統一的，感性經驗則是藉由外部的理性資訊來撥動。事實上，除了視覺的鋪墊之外，可見與不可見的場域更是這檔展覽的重點之一，結構性的框架使用了抽象性表現作為添加物，在這樣的翻轉與融合之下展覽場域模擬（analogue）了一個既拋棄視網膜功能，同時又仰賴視覺刺激的環境。你說這是一種對於現實萎縮的相似性嗎？我並不這麼認為，而是更加願意去相信藝術家正在透過當代的技術與觀察，去回返作為人類個體最原始的感應。

解離城市-2 / Dissociation Cities-2_鐵件、LED P6面板、木頭、燈板控制器、變壓器、電腦_2024_51cm x 65cm x 98cm_圖/DH Neology提供

解離城市-3 / Dissociation Cities-3_鐵件、LED P6面板、木頭、燈板控制器、變壓器、電腦_2024_55cm x 73cm x 83.5cm_圖/DH Neology提供

論及至此，在陳昱榮的創作意圖上面，我們感知到的是在複雜、迂迴的技術手法之外，藝術家仍是將觀察的結果感性化，讓城市呈現出類似生命體的特徵，一個具有脈動、呼吸、甚至代謝的生態系統。這些影像不僅是都市環境的「複製」，而是將不同資料層面以視覺藝術的形式融合，再現出城市脈絡中不斷演變的微觀動態，讓觀眾在數位轉化的過程中重新審視都市景觀。同時我也認為這些作品似乎不再希望「講述」某個故事，而更希望讓觀者「感受」某些東西。並且它顯示出當代蔓延的某種趨勢，也就是「情緒優先於內容」（這並不意味著作品缺乏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