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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討厭韓國》出走之後,你真的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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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6小時前 • 發布於 6小時前 • Desert Rose/我在澳洲「重啟人生」
《因為討厭韓國》出走之後,你真的自由嗎?
《因為討厭韓國》出走之後,你真的自由嗎?

Photo Credit:截自  [주] 엔케이컨텐츠@YouTube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看不到人生能夠變好的任何跡象。照這樣下去,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悶死,要麼得癌症而死。」

當被問到「為什麽妳這麼討厭韓國?」時,改編自韓國作家張康明同名小說,去(2023)年底上映就引發熱議的電影《因為討厭韓國》女主角桂娜,坦誠地向男友講出自己的想法。面對男友對自己選擇出國的質疑,她憤憤不平:「你好像總是把我當成崇洋媚外的人,我可是站在非常現實的角度考慮的。」

小說和電影中的主角設定,或許正是許多韓國年輕女性現狀的縮影:桂娜出生於首爾,今年 28 歲。由於家境並不富裕,她一直和父母及妹妹擠在一個小房子裡。好不容易還清學生貸款的她,如今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有一個戀愛多年的男友──她的生活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但只有桂娜自己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快樂過了。

她對從仁川到江南站的長時間通勤感到疲乏,對總是給自己畫大餅的上司感到不滿,對貧困的家庭環境感到無可奈何,也對瞧不起自己的男友父母充滿了厭倦。最後,絕望的她決定離開韓國,前往千里之外的紐西蘭。

同為東亞社會中成長的亞裔女性,看完這部電影後,我非常能夠理解與共情桂娜的困境。這種感同身受,也讓我花了更長時間去觀看和消化電影內容。每看到一個相似的生活場景,我都感覺彷彿打開「潘朵拉的盒子」般,過去的痛苦回憶蜂擁而來,我不得不停下正在觀看的電影。

我不是想哭,只是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後,我終於感到好受一些。眼睛從螢幕中望向窗外,我試圖獲得一點安全感。映入眼簾的是綠油油一片風景──這裡,確實是我的出口吧?

出走的決心與條件

時至今日,包括我自己在內,很多人仍然認為「出走,是擁有某種特權的象徵」。這要怎麽理解呢?簡單來說,你至少需要擁有一本能夠通行的護照,足夠的旅費和對目的地掌握基本的生存資訊。但這幾樣東西,卻恰恰都跟「出生」以及「出身」有關

以女主角桂娜的背景為例。作為一個韓國人,由於韓國護照可以免簽入境許多國家,又因簽證的易得性,出國的經濟壓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也被減輕了。

至於錢,人們都愛說「錢非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湊出基本旅費後想方設法在外國賺錢翻身,則是很多窮人的期待。包括電影中的女主角桂娜,她也希望透過出國務工,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質。

最後,除了一本有效的護照及足夠的錢,個體還需要打破訊息差。也就是說,想要出國的人,至少必須能掌握了解正確訊息的管道。以在大城市成長的小孩為例,他們對出國旅遊或者學習已見怪不怪,但對於像我這種在偏鄉小鎮上出生的人而言,到省會城市發展已是自認「看到了天地的寬廣」,通常根本不可能考慮出國──這實在太遙不可及了。

我其實是個極為幸運的人。因為我的出身背景,既沒有一本隨處免簽的護照,也沒有一個資產豐厚的家庭作靠山。但我特別努力,並且非常願意挖掘各種各樣的新訊息。因此最後,我才得以在困難重重下,來到了澳洲。(詳見:《【我的潤澳筆記】系列

但即使「出走」需要一些基本條件、甚至在某些地方會被視為特權或幸運,比起這種種條件更加關鍵的,還是個人是否擁有出走的決心──這其實也是電影和小說中想要展開探討的內容之一,為什麽韓國女性們這麽想離開?

韓國女性抗爭風起雲湧,與「4B 運動」的濫觴

對此,桂娜的解釋是:「我覺得我無法在韓國生活下去的原因,是因為我這個人在韓國沒有競爭力。

出走前的她,和其他無數韓國 20-30 世代女性的生活沒什麽不同:為了確保準時坐上公共交通,她每天都需要早起,有時甚至哭著起床。每天長時間困在發展機會不均等的職場、面對自私又歧視女性的上司,她只感覺無比空虛。至於那個總是說著愛她的男友,即便知道自己父母因桂娜清寒的背景而嫌棄她,卻從不挺身而出維護她的尊嚴。

這樣的生活,可能會讓許多成長於東亞社會的女性,產生強烈的共鳴。甚至,如果不提起故事發生在韓國,你可能還會想起《北京女子圖鑑》或者《東京女子圖鑑》裡的女孩們──她們不僅在職場上面臨天花板,還要忍受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定型。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這部電影改編自韓國作家張康明在 2015 年出版的同名小說,所以我們並未從中看到,有關於韓國當下性別困境以及女性抗爭的場景。事實上自 2015 年起,韓國女權運動在社交平台上風起雲湧,其中最出名的就是「4B 運動」:

4B 也就是「四不」的意思──韓國年輕女性們試圖透過不結婚、不生育、不戀愛也不從事性行為,反抗父權社會對女性們賦予的「四大義務」。而「4B 運動」在多年後的今天,素有性別歧視爭議的川普二度當選美國總統後,因被大量美國性別、女權運動者用於表達其不滿,如今意外地廣為全球所議論。

但令人失望的是,盡管性別議題已廣泛進入人們的視野,厭女文化仍占據許多社會中的主導地位。例如在今年 9 月,韓國再次出現大規模性剝削案件,施暴者利用 Deep Fake(深度偽造技術)盜用女性照片,並製成色情內容。在這樣沈屙已久的社會風氣下,不難想像也有多少女性因無法忍受這種基於性別的暴力,從而選擇離開韓國。

在電影中,桂娜也與許多亞洲女性一樣,因社會對女性刻板的「期待」甚至壓迫而感到窒息:例如桂娜的母親,經常催促她儘快和男友結婚以及必須生育。男友也不理解桂娜為何要毅然離開韓國,他覺得兩人很快就有「幸福」的未來。

但這些都不是桂娜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重啟人生」。

出走充滿困難,卻勝過留下的絕望

事實上,桂娜的出走,與其說是「因為討厭韓國」,不如說更是始於對生的欲望,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因為她身邊的人,命運出奇地一致:不是考公務員、就是考研究所,或是被迫走入明知並非自己所願的「夫家」。甚至有個老同學,因多年重考公務員未果,最終選擇自殺。

桂娜最終發現自己如果不走,她也會變得死氣沈沈。慶幸的是,她最後有足夠的勇氣和毅力,「潤」去了他鄉。

桂娜的故事,也是很多亞裔女性選擇移民的縮影。當我來到澳洲後,更認識了無數個「桂娜」;但有所不同的是,她們大多來自菲律賓。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對菲律賓的女性而言,出走甚至已經成為一種「傳統」了呢?

可能是因為原生家庭貧窮,也有可能是逃離糟糕的政治、社會環境,亞裔女性在出走這件事上,在我看來是「殊途同歸」的,都是為了一種「對生活的希望與嚮往」

於是,她們開始努力學習英語、查閱簽證資料,省吃儉用後存到第一筆啟動資金,最後落實出走的計劃。過程中甚至經常需要隱瞞家人、親友、同事或另一半──就像逃獄一般。

對理想國的幻滅,「出走之後,你真的自由嗎?」

「出走」之後的人們,看似從原本的困境中暫時解脫,卻經常要馬上面臨第二個嚴酷的考驗:如何適應新的環境,以及原本的期待一一在現實中落空。

我在此前的文章中就提到無數次,自己在出國之後逐漸「除魅」的過程。女主角桂娜工作過的餐廳、商店,又或是當代課老師進行雙語教學,都與我在澳洲的工作經歷類似──在異國他鄉先從最基層的體力活開始,可能是多數初來乍到、又無充裕資本的人們,必須經歷的事情。

除了體力活帶來的身心俱疲,種族歧視或階級歧視的問題,也難以避免,我就親身體會過多回,「桂娜」在劇中也有同樣的經歷──當她在商店工作的時候,同事會突然叫住她,開始批評她的衣著和鞋子。但事實上商店對員工穿著沒有要求,最後還是桂娜的毛利同事幫她出了頭,並提醒她「這就是歧視」。

事情發生的時候,桂娜仍在懵懂狀態,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正在歧視自己。這就跟我第一次被同事歧視一樣,我不知道對方是基於種族而為難我,還是因為我真的做得不夠好。但經歷的事情一多之後,我變得越來越警惕及容易武裝自己──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我。

電影的深刻之處,除了呈現白人對亞裔的歧視問題,更提到了亞洲不同國家人們之間,敏感的「鄙視鏈」議題:「我覺得韓國人會把人分成階級和輩分。在最上面的是西方人和紐西蘭在地人,之後是日本人和韓國人,然後是中國人,最後是東南亞人……可是在紐西蘭人眼裏,他們完全不知道我們誰是來自哪個國家的。對他們來說,只有會說英語的亞洲人,和不會說英語的亞洲人而已。

從幻滅到面對現實之餘,桂娜也必須考慮「留下或回去」的問題。在紐西蘭,她和朋友總會談到這個話題。無論是工作、學習、交朋友或談戀愛,任何一段關係的產生與維持,都與手頭上這張簽證息息相關。落地異國的前 4、5 年,無數移民女性可能都在反覆糾結這個問題,直到拿到永居,才可能多了一些選擇權。

所以,到底什麽才是選擇的權利和自由呢?電影巧妙地用移民與親密關係這個議題,去試圖回應這個問題──不可否認,婚姻可能是最快的移民途徑。但在踏入婚姻之前,移民就連私人敘事的親密關系,可能都沒有太多選擇空間。

來到紐西蘭之後,桂娜談了很多戀愛,都是和年紀比她小的男生。她剛開始還覺得意外與忐忑,後來才意識到「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媽媽」。這些男生們試圖從「姐姐」身上找到「媽媽的安全感」,讓他們的生活更加有實感──有人在紐西蘭陪著,才有動力留下來──是的,這些紐西蘭的大男孩們,也想著「出走」。

她也交過一個來自印度尼西亞的男友,他想帶她回去他的國家。他認為,反正桂娜不想回韓國,而且紐西蘭也沒有那麽好,那麽她可以跟他一起回去他的家。他的話聽起來像是「求婚」,實際上卻是強迫她「從夫居」。不過,清醒的桂娜並沒有同意,她選擇了分手。

最後,「回到韓國、留在紐西蘭,又或者再次出走去哪裏?」電影給的是開放式結局,並有告訴我們桂娜的最終決定。只見她最後出現在機場,帶著滿滿的行李,又準備出發。正如影片的開始,她和家人們在首爾機場告別,準備前往紐西蘭──同是機場的場景,主角的心境卻已完全不同了。

致漂流各地,卻不放棄的我們

看到電影最後一幕時的我,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我和桂娜實在太過類似,儘管手上有著出走的簽證,卻沒有篤定的未來。我們可能滿心期待地前往異國,最終卻又精神恍惚地回到母國,或下一個未知目的地

一來一回間、不斷移動間,大腦有太多訊息需要處理。我有時候醒過來,看著自己所處的空間,甚至會突然想起一些哲學問題:我是誰?我在哪?我應該怎麽活著?

沒有頭緒的我,直到在這部電影中看到了桂娜的自述,才第一次有了點實感。

「在非洲大草原的紀錄片裡,有種經常被獵豹捕食的動物,牠叫湯氏瞪羚。獵豹追牠們的時候,總會有幾隻單獨行動者,因跑到別處而被捕食。

我就像是那個被捕食的瞪羚一樣,不會因為別人做什麽就跟著做什麽,也不會嫌棄這裡沒有陰涼處、那裡草不好吃,卻反而因此離開群體,成為野獸的目標。

但就算我是這樣的瞪羚,也不會乖乖等著被獵豹捕食,至少要拼命逃跑試試看,所以我下定決心離開韓國。」

或許,對此產生共鳴的除了我之外,還包括很多漂泊中的亞裔女性吧!有著「出走的決心」的我們,散落在世界各地,經歷著各種幻滅、挑戰與困難──

但至少要拼命逃跑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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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換日線授權刊登,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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