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來自台灣的仁桑,他可以說英文哦。」
谷地前輩用日語向旅館老闆娘介紹我。當下我腦內高速運算,這句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看起來道地的日式旅館,每週總有一兩天的晚上,會聚集來自附近各個町的菲律賓人,10來人一起在小小的辦公室,分享家鄉美食、異地生活的情報,或單純說說笑笑。
老闆娘來自菲律賓,嫁到日本已超過 20 年,不只是京極町,根本是整個虻田郡菲律賓社群的老大。
「你日語一定學得比我們快,」某次聚會時,一位小麥色皮膚,留著落腮鬍,一口亮牙笑得燦爛的小哥對我說:「因為日本人看到我們就知道是外國人,但看到你會以為是日本人,就一直跟你講日語。」
才沒有,外國人太多了,你都還沒講話他們甚至分得出你是韓國人、中國人、台灣人還是香港人。
當然也是有既視感的亞洲長輩:一個阿姨在俱知安當護理師,我趕著吃完晚餐上樓開會,還一直拿手機給我看她在馬尼拉各種資產的照片,房子一兩三四棟,甚至還分享她農場的監視器直播。
在此之前,今年因工作長住的兩間山間旅館,館方都兼具日式貼心和田野人的大方,讓我印象非常好。 老實說,這次的老闆娘實在很老練,除了第一天以外,後來的互動真的是相敬如「冰」。 或許彼此都盤算著:「這人不是日本人,那就不用太認真了吧。」 各自帶著熱帶國家的慵懶,與一點點身處他鄉的疲憊。
而老闆娘的姐姐,則是外向又有活力;知道我能說英文,她總是哈哈大笑,開心地跟我胡扯一通。 但因為只來了不到半年,她的日文只有「早安」、「晚安」、「謝謝」和「我不會說日文」,於是我成了她和客人之間的兩光翻譯員,還是日翻英。
「雖然現在才九月底,但晚上已經很冷了,可以拿暖爐出來嗎?」這還簡單。 「大鍋味噌湯太淺了、很難盛;但量是剛好的,再多又會浪費,所以要增加深度的話,麻煩換個容器吧!」我花了三個晚上才聽懂老先生到底在跟我抱怨什麼。(麻煩跟外國人講話時,就不要這麼多日式鋪陳吧!)
計畫尾聲,野外調查團隊已從20多人縮編至7人。北海道十月初平地夜晚溫度已經不足十度,最後一晚在旅館內顯得特別冷清。 我想再到京極市區去走走。
「什麼時候回去台灣?」下樓在玄關處撞見老闆娘,罕見的受到問候,隨後姐姐也走了出來。 趕緊感謝他們這個月的照顧,還有到日本才知道,原來找得到人可以用英文溝通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在旅館一切生活大小所需都可以輕鬆傳達,不用像之前每次都搞得像要口試一樣。
想起有次我休假行程改變,要取消其他旅館的住宿預約。 「您好,我之前有預約住宿……」 「啊,是台灣的陳先生對嗎?怎麼了嗎?」 「不好意思,我想要Kan Se ru住宿」 「……嗯?Kan Se ru……誒,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的認知中,Cancel 這個外來語加上適當變化,就是日文取消住宿最常見的動詞。 我一邊換句話說解釋「因為行程改變、現在沒辦法去了,所以要KanSeRu」 一邊打開電腦查我到底什麼地方說錯了;對方對我說的其他話都理解,但就是不懂關鍵的咒語。 終於查到正確的發音:「啊,ㄎㄧㄤ Se Ru!」(Kyan Se Ru) 「哦哦哦 キャンセル 啊!」
姐姐完全聽不懂差在哪,一臉傻眼,老闆娘努力跟她詳釋。 老闆娘是會心地笑著,這種劇情在她剛來日本時應該非常熟悉。 而姐姐終於聽懂之後,是開懷大笑。 「I guess it’s close enough」姐姐扶著牆笑得更開心了;我相信這個玩笑解開了她心中某個壓力。 這時團隊的維駿也從外面回來,四個人展開了一場日式英文吐槽盛會。 後來姐姐和我說:「如果你來馬尼拉,一定要跟我說,I can drive you around」 。
最後,我沒有再去燈火通明的町內,而是在附近田間,喝著北海道限定的啤酒,再看一眼羊蹄山的夜影,以及滿天的星空。
作者:
陳昱仁 JEN 登山者、攀岩者,也是興趣使然的山野廚工。
戶外嚮導團隊「山問攀登 The Great Hunger 」創辦人。
希望透過野地,找尋讓人們更加強韌的「原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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