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對許多人而言是千迴百折，去之不厭的地方。1200年的它既古老又現代，既有歷史悠久傳說豐富的文學故事，渲染神奇與哀傷的情懷，又聚集山之森與海之味靈氣所鍾，浸淫茶道之哲理與懷石料理之雅緻，宗廟祭典之莊重，滿足諸般心情與期待。
依著觀光地圖是首選，卻也因此處處市聲如滾燙的沸水，熱鬧而喧騰；順著天天翻新的京都紅葉路線，自然入眼盡是秋色燦然，卻少了清靜之意趣，若是袁宏道見著必然會皺眉歪眼的噴出一句「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艷冶極矣」！
若想避開人潮另闢蹊徑，只得遠離京洛，向山行往海去，見識原初單純的人文景觀。於是嘗試網路訂行程，輕鬆來到距京都一個半小時的宮津市，編輯最近很紅尚未發紫的天橋立與伊根舟屋，僻靜的故事。
車上高速公路往北行，進入一片原始森林，見識日本約七成的國土覆蓋著森林，是世界上屈指可數森林資源大國之一的保護智慧與萬物皆有靈的宗教觀。在全民呵護國土的信仰下，松竹杉木各自成姿態，隨心所欲地展示對季節的詮釋。原以為默然不語的樹林，其實萬籟有聲，或青綠深沉如騷人墨客，仰天吟嘯；或忠實滲透黃澄粉嫩似添香紅袖，吳儂軟語。
正當聽得痴迷時，一片燦黃梯田闖入眼來，沒想到是秋收之後的稻梗在雨露浸潤下，萌生如此明媚風光。水霧朦朧，農舍簇聚於山下，舞鶴大江帶來豐沛水源，千年以來安生立命於斯，世代詩禮傳家於斯，外面的世界變幻無常，此處的歲月依著節氣順著農耕如流水不絕。
天橋立被被日本人譽稱為丹後之天橋立，與宮城縣「松島」和廣島縣「宮島」並列為「日本三景」。此天橋非跨越街道的人工之橋，而是因為地殼的推擠作用，形成連接宮津灣兩岸、全長3.6公里的沙洲，種滿了約8,000棵松樹，遠望如青龍，因此坐吊椅上高處，人人莫不「胯下看景」，感覺飛龍在天的神奇。
這樣的自然趣味證實了日積月累沙土累積之功，曲折如水袖的飛龍內側為阿蘇海的內海，叢叢民家蝸居如錦；外側則是日本海宮津灣，衝浪推來荷葉邊似的黃色沙洲。神奇的是沙洲下方的地下水脈是淡水，名列日本名水百選之一。
坐吊椅緩緩升起，視野開闊，可望天橋立南北兩端都與陸地相連，開闢如倫敦橋般可開闔旋轉之橋，船隻進出阿蘇海，留下水紋如卷軸。
約1小時後抵達伊根町（Ine-cho），搭船環繞港灣，上百隻海鷗搶食低空飛行，近佇船邊盯著人們手上的蝦味鮮，嘎嘎爭奪，老鷹於高空伺機而俯衝，驚險而歡奇。
車行數分鐘後，是沿面向日本海伊根海灣而築的木造屋舍，下為船艙，舟可直接由海而入，上層為住家。此舟屋格局是州海維生的捕魚者，靠港運貨商家，便於運貨進物質，如台南五條港之民屋、鹿港不見天街。
這古老的漁村起自西元12世紀已有人移入，江戶時代京都來往中國、韓國等的貿易而匯聚商旅碼頭工人，約2000人居於此，1700年以來，附近的新井地區傳說是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方士徐福登陸日本之處；沿海是京都對外窗口，隨陸空交通沒落而後轉為捕魚，如今僅存230棟舟屋。
伊根灣的海水透亮，漁獲豐富，被譽為世界最美麗的海域之一，而連比而建的舟屋面向日本海，分出日出、高梨、平田、立石、耳鼻、亀山等地區，地名即地形特色，純然天成。
行走於老街之間，靜謐安詳，無氣味濃烈之餐廳，也無包裝一致的禮品店。門戶深鎖，花樹顏開，房舍之間可見海見舟，千年如此，
在天橋立近千年的智恩寺祈求考生智慧圓滿，大吉之小扇掛松樹，文殊菩薩日夜庇護。
臨近店家因此主打智慧餅，智慧湯屋，連昔日水邊燈塔之處也成為投智慧之所，只能歎日本人太善於製造觀光亮點！
不過海洋無波靜如湖，碧藍澄淨，還是最迷人的智慧，羨慕也佩服千年守著海灣的漁人，聚落沒落而不殘敗，民家蕭條而不滄桑。想起海子的詩：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 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如果海子不那麼英年而逝，或許會在這面對大海之處，寫下屬於他的幸福之詩。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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