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和一位愛好歷史的臺灣青年朋友聊天，談起了蔣中正「反攻復國」這個話題。臺灣朋友認為，在毛澤東發動「三面紅旗」的大躍進，引發中國陷入大饑荒的那幾年，不正是反攻復國的最佳時機嗎？真不懂為什麼蔣介石會錯失良機呢？
其實蔣中正還真的認為，中國大陸的三年大飢荒，是反攻大陸的最佳時機，他研擬了反攻計畫，甚至制定了攻擊日期，也就是D日。但是在美國的反對之下，反攻計畫被推遲，最終被迫取消。
蔣中正規劃「國光計畫」
1958年，毛澤東開始在中國進行以「總路線」、「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為主體，統稱「三面紅旗」的社會主義建設，期待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然而在推行以後，就走向了徹底失敗，還帶來三年大饑荒和經濟崩潰。當數以千萬計的老百姓，被活活餓死的消息傳回臺灣，自認為肩負「消滅萬惡共匪，解救大陸同胞」使命的蔣中正，開始了不是象徵性突擊大陸，而是實質性反攻大陸的整軍備戰。
1961年4月1日，蔣中正下令成立「國光計畫室」，秘密研擬各項反攻計畫，把握時機實施反攻。1962年元旦，他發佈《告全國同胞書》，喊話大陸同胞：你們報家仇、雪國恥的時間，你們向共匪要求「還我食糧」、「還我土地」、「還我家庭」、「還我自由」的共同行動的時間，都已經到了。蔣中正號召全國軍民同胞，共同一致遵守國父革命的教訓，效法先烈犧牲的精神，向反攻復國的目標，並肩奮鬥，邁步前進，讓民國重新回到神州大陸，指日可待！
「國光計畫室」總共制定出了26項反攻大陸的計畫，214個參謀研究案。其中26項反攻大陸計畫，分為敵前登陸、敵後特戰、敵前襲擊、乘勢反攻、應援抗暴等5大類。因為美國一直以來對蔣中正反攻大陸的軍事計畫，都是投下「反對票」的，所以「國光計畫」一開始就瞞著美方秘密進行。蔣中正希望能夠制定足以克服一切障礙的反攻方案，在美方反對之前，形成軍事上的既成事實，等到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讓美國不得不援助國軍反攻大陸。
「國光計畫」直接受到了蔣中正的戰略思想，以及50、60年代國內外動盪局勢因素的影響。根據反攻作戰計畫，在D日，也就是攻擊日，國軍先以特種作戰部隊和情報心戰相互配合，在華南跟東南沿海附近地區，實施非正規作戰。在非正規作戰獲得成果的同時，迅速以主力在閩南跟粵東地區，實施兩棲突擊登陸的正規作戰，攻下泉州、漳州、廈門，建構起互為犄角的立足之地。隨後視戰場情況演變，分別向南平、福州等地，繼續展開攻勢，擴展立足地區，建立攻勢基地，以奠定全面反攻的基礎。
當然根據計畫，國軍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怎麼把部隊投送到大陸地區。根據國軍的自我評估，在1961年，國軍擁有各式登陸艦艇60多艘。而第一階段的登陸作戰，必須運載的兵力，是10個步兵師跟1個裝甲師。國軍欠缺至少30多艘的各型登陸艦來執行運輸任務。
對當時的國軍而言，美援是主要戰力來源，也是臺灣的民心士氣為什麼可以對於反攻大陸，還抱有希望的原因。沒有美援就很難實施這樣大規模的反攻登陸作戰。因為認真說起來，中華民國那時候比較像美國的海外軍事基地，當時光是美援就佔了國民生產毛額的一半了。所以沒有美援根本養不活在臺灣的60萬國軍。
所以要反攻大陸，第一階段的兵力運輸，就算中華民國空軍出動所有的軍機，以沒有被共軍發現作為前提，最多可以空投3500名傘兵到淪陷區，隨後最多可以堅持42天，每天空投300噸的補給。而海軍理論上具有運輸15000人的兵力，這些兵力可以進行兩棲作戰，不過同樣有一個前提條件，必須要共軍的抵抗很小，或是沒有抵抗。 由此可見，不論是中華民國還是美國，都知道國軍根本沒有足夠的運輸能力，可以投送所有的作戰部隊反攻大陸，並且在投送部隊了以後，後勤保障也是難以維持下去。
國軍針對運力不足的問題，採取了自製登陸艇、徵用商船、登陸艇前置金門、對外採購之類的解決辦法，但是只能說收效甚微。一直到1964年，國軍實際運輸的能力依然有限。在進行兩棲攻擊，遇到共軍中等強度的抵抗時，海軍可以提供的最大運輸能量，是10000人的部隊，以及這支部隊配置的坦克、火砲、輪式車輛跟補給，但是如果只需要載人，不去考慮部隊的戰術完整性，也就是部隊自身的重型裝備，那可以載大概 36000 名官兵。
與此同時，國軍在登陸以後的後勤補給，這也是一個大問題，缺口總計約為 150萬噸。時任副總統陳誠在聽取國光計畫報告時指出，根據臺灣現有的後勤能力，只能支援國軍6個月的登陸作戰。也就是說，在臺灣的軍備物資，可以讓國軍在中國大陸打6個月的仗，6個月以後的補給，就只能以戰養戰了。也就是正像在抗戰裡面，《遊擊隊歌》所唱的那樣：「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砲，敵人給我們造。」
但是以戰養戰，卻在中國大陸難以執行。因為共軍以蘇式武器為主，國軍以美式武器為主，所以國軍在開戰了以後，還是需要靠美國持續提供物資以維持戰力。而且中國大陸剛剛經歷了大饑荒，民眾普遍面臨糧食不足、物資短缺。反攻復國的國軍部隊，為了爭取民心，反而需要向中國大陸的同胞供應這些缺乏的資源，來激發人民起義。
所以國軍不只要面對軍事物資缺乏的問題，還要同時解決在登陸以後，應該怎麼向中國大陸的同胞，分配本來就很有限的物資，從而保障國軍能夠獲得足夠的民意支持，喚起人民的反共決心。因此國軍只靠自身的能力，是沒辦法解決物資問題的，只有仰賴美國的支援，才能解決反攻的後勤問題。
除了運輸補給困難以外，國軍的海、空軍戰力，也沒法承擔大規模兩棲登陸作戰。海軍可以艦砲支援的軍艦只有9艘，到了戰時必須巡航臺海，難以分兵對登陸作戰，實施有效的艦砲支援。空軍的空運能力有限，沒有遠程轟炸機，戰機航程短，美軍所提供的彈藥都是防禦用的，而不是進攻用的。
國軍在運輸、後勤、支援三方面，都沒法滿足反攻大陸的需求，而共軍應對危機的應變能力，似乎沒有受到中共內部政治鬥爭，還有大饑荒的影響。1962年6月，中共只用了7天的時間，就向福建調入了6個步兵師，還有1個砲兵師，軍隊人數從19萬4,000人，增加到了31萬人。從共軍可以在短時間裡面調動將近10萬軍隊來看，國軍擁有的登陸兵力，再加上海空軍支援力量，要在反攻作戰裡面，成功建立灘頭陣地的可能性並不高。
因為兵力的優勢，是作戰成功的先決條件，防守的一方可以透過各種防禦工事，來消滅進攻方，所以有一個3:1公式，也就是進攻方必須以3人來對抗1人，才能夠確保勝利。遷臺以後的國軍總數只有60萬人，陸軍大概是40萬。國軍在執行反攻作戰的時候，還需要保留一部分軍隊，用來作本土的防禦，所以能參加反攻的軍隊只會更少。
另一方面，國軍雖然可以在戰時動員大概200萬人，但是國軍本身缺乏足夠的裝備，所以即使能在短時間裡面，徵召大批的平民入伍，也會陷入「有人無槍」的困境。換句話說，國軍除了缺乏足夠的裝備跟物資，同時也沒有足夠的兵力，來對大陸地區執行兩樓登陸作戰。所以美國認為國軍不具備獨立反攻大陸的能力，如果勉強發動反攻作戰的話，很容易演變成一場慘敗，甚至連臺灣本島都會被中共趁勢一舉拿下。
此外，國軍「保密防諜」也存在大問題。由於共軍在沿海建設了嚴密的監控網，造成國軍幾乎所有的行動，都在中共的監控之中。像是1953年的東山島戰役，共軍就是透過廈門的觀察所，清楚觀察國軍的一舉一動，成功預先部署，對國軍造成了重大打擊。時任海軍總司令黎玉璽，在1961年的報告中提出：共匪在浙、閩、粵沿海，普遍設置雷達跟觀通站，搜索的距離可以達50到76海浬，而且已經有了識別我們海、空裝備類型的能力，因此國軍的戰機跟艦艇，在臺灣海峽的活動，都在共匪雷達跟觀測站的涵蓋之下，沒有任何機密可言。
還有無孔不入的共諜，也在時刻竊取國軍的作戰計畫，時任海軍作戰署副組長葉昌桐將軍回憶：曾經有一位軍方的保防人員，在金門用餐的時候，閒聊起一份簡報，結果第二天，對岸共軍的廣播站，就廣播簡報的內容了。因此在共軍雷達偵測，以及共諜偵蒐之下，基本上國軍是無所遁形。
綜合以上的情況可以發現，國軍沒辦法依靠自身的力量，獨立反攻大陸。而韓戰爆發以後，美國就是中華民國重要的盟友，提供各種援助，讓臺灣能夠在短時間裡面，恢復經濟和軍事實力。所以蔣中正的國光計畫，雖然是瞞著美國，但一旦反攻作戰開始了，國軍缺少運載登陸部隊的艦船，就算真的萬幸登陸成功了，甚至可以建立起根據地了，臺灣能夠提供的後勤補給，最多也只能堅持六個月，美國如果不提供裝備、運輸和後勤支援的話，反攻作戰只能說是必敗無疑。
美國對反攻大陸的真實態度
其實美國對中華民國反攻大陸的對應政策，在韓戰爆發以後，就一直固定下來了：維持臺海現狀不變，中華民國在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以前，必須先通報美國，不鼓勵蔣中正反攻大陸，除非中共政權出現跨臺的跡象，或是相關行動符合美國利益。(待續)
作者》龔與劍 參與1989年湖南益陽六四民運，後遭勞改2年。2012年組讀書會遭關切後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