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法國印象派畫家竇加（Edgar Degas）《山野溜馬圖》的複製油畫，沒有辦法凝神，眼睛有些浮腫、疑惑，白色的皮膚混雜著過敏造成的粉色。畫裡的馬和騎士，與竇加其他畫賽馬的構面不同，沒有衝刺張揚的肌肉線條，騎士和馬只是緩緩地走著，不知要去哪裡，也不知從何而來。
今年是賈靜雯出道第31年，她參與演出近百部戲，到了這幾年才與獎項有緣。2年前她以《我們與惡的距離》拿下金鐘獎視后的印象還記憶猶新，今年她在鍾孟宏的電影《瀑布》飾演婚姻失敗、患有思覺失調症的母親羅品文，和飾演她女兒的王淨雙雙入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導演鍾孟宏（左）的新片《瀑布》問鼎11項金馬獎，演出母女的賈靜雯（中）與王淨（右）雙雙入圍女主角。（謝佩穎攝）
多數的場景，賈靜雯都戴著口罩，鍾孟宏刻意近景拍攝，放大她的神情，傳達內心的不安、恐懼與不知所措。徬徨跟竇加畫裡的人、馬一樣，不知要去哪裡，也不知從何而來。賈靜雯原本一雙靈秀、溫柔的大眼，頓時帶著殺氣，帶著迷惘、痛苦和無以名狀的空洞。
鍾孟宏說，「賈靜雯的爆發力會讓你害怕，她的好是藏在很久的歷練裡，她把長久以來的演戲經驗都融入到片子裡，這是非常非常難得的！」
31年戲劇底子，《瀑布》淬煉成精華
今年47歲的賈靜雯身形纖細，雙頰的下顎線，勾勒出她性格裡的剛強，她的眼神和戲中的羅品文不同，帶著柔光，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自信與魅力。
5歲就拍過廣告的她，感知能力強，似乎生來就註定要吃這行飯，導演一點就通。16歲出道以來，這雙靈動的大眼，就一直在八點檔戲劇裡穿梭。
《佳家福》裡展現青少年的懞懂，《四千金》裡是帶有男孩子氣的三女兒，《飛龍在天》眼神帶著俠女的英氣，《我們與惡的距離》既是強悍的職場女主管宋喬安，也是失去兒子心碎的母親。
賈靜雯經紀人王侑萱說，多數人對她的印象只停留在「漂亮的女藝人」，直到2年前《我們與惡的距離》後，「大家才知道賈靜雯這麼會演，」戲劇的深度，重新打開外界觀看賈靜雯的視角。
《我們與惡的距離》製作人林昱伶表示，當時劇組希望找知名度高的女演員詮釋宋喬安，一來賈靜雯生命經驗豐富，也有15年沒演過台劇，認為她足以表達角色內心幽暗的一面，「唯獨要溝通的是，她看起來很溫和，」後來賈靜雯也藉由這齣戲拿下人生第一座金鐘獎，證明她收放自如的深厚演技。
為了詮釋《瀑布》角色羅品文的孤獨感，賈靜雯一個多月沒回家睡。（本地風光提供）
在《瀑布》裡，賈靜雯更是將這些年的演技淬煉昇華，將母親的堅強與脆弱集於一身，面對職場的剝削，她挺身捍衛，婚姻的挫敗、病倒後的軟弱，只在女兒面前展現，「看完劇本很想要幫助這對母女，但發覺當愛出現的時候，力量就會出現。」
為了詮釋角色的孤獨感，賈靜雯一個多月沒回家睡，一個人外宿感受寂寞，深怕現實生活中先生、孩子帶給她的幸福感，一不小心就流露在鏡頭。
遇到事情就解決，不喜歡卡著的感覺
殺青後，她把羅品文負面的情緒拋遠了，「我完全不會把羅品文這個角色，抓到我賈靜雯的世界裡面，我會把它拋得很遠，因為那個是我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她堅定地說。
在羅品文的世界裡，有不願面對現實的逃避，以及對過去的放不下，這和賈靜雯的性格截然不同，「當脆弱不能解決事情的時候，我就會變得很剛強。我不喜歡卡著的感覺，卡在那裡浪費時間，反正好與壞，都要面對。」
戲裡那種如臨大敵的恐懼情緒，也曾干擾過賈靜雯自信堅強的人生。20幾歲時，她因父親罹癌扛起家計，成名後作為「名女人」，十多年前離婚私事鬧得滿城風雨。
在工作上，她戲一部部接，她的日子就這麼快馬加鞭的向前奔馳，哪來的或要去哪？都不重要，過日子就是賽跑，遇到事情就去解決，沒有多餘的時間停下來，看自己是否受傷。
但當生命如瀑布般衝擊，必須找到最後剩下、能看見的，那才是生命的本質。對賈靜雯來說，無論是戲裡的羅品文或是真實裡的她，都在「家」找到答案。無論是母女、夫妻、姊弟之情，「當我脆弱的時候，『愛』把我支撐得很好，」她帶著滿足笑容說。
演員公務員，工作沒斷過
賈靜雯很年輕就被家人依靠，同時也被愛包圍得很深。小時候，爺爺奶奶和父母在台北開了間餐廳「天津衛」，1980年代是政商名流、明星、老饕客的最愛。
賈家一家人終日圍繞餐廳打轉，養出賈靜雯和弟弟的嘴刁，日後促成姊弟倆創業賣起乾拌麵，也養成賈靜雯喜歡和朋友、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的景象，對她來說，那就是幸福的模樣。
然而隨著爺爺把大筆的資金轉往中國投資，賠上多年積蓄，賈家的經濟一蹶不振，身為長女的賈靜雯，一夕之間被逼著長大。
幸運的是，她從離開學校到現在，唯一的職業就是演員，沒在別的行業待過。受上天眷顧的她，幾乎每三個月演完一部戲，下一部戲就接著來，她笑說，「很像演員的公務員，」但也平衡了家裡的收支，從工作中獲得安全感與依靠。
現在的她談起過往已雲淡風輕，心境就像《瀑布》裡出現的《山野溜馬圖》，再婚後和修杰楷共同養育Angel、咘咘、Bo妞3個女兒，迎來她人生最恬靜、也最亮眼的時刻。
被愛包圍、愛也滿溢
「賈靜雯是個很照顧家庭，也很照顧周遭朋友的人，」林昱伶說，《我們與惡的距離》殺青時，賈靜雯辦了一桌流水席宴請劇組人員，為了要給大家吃到最豐盛的料理，她親力親為、一家家試吃，為的就是要給大夥一頓難忘的饗宴。
「我是一個愛氾濫的人，對於愛，我就是會很想要全然的投入，」賈靜雯不假思索地說，無論是對孩子、先生、朋友的愛，或是對收養流浪貓的愛，她不會因為曾經在愛裡受傷而膽怯，「一路以來，我都是抓著愛不放，那也是我一直到現在，我覺得做最對的事情，以及我最享受跟最滋養我的那一部份。」
賈靜雯的幸福藍圖裡有三個畫面，很棒的孩子、很支持她的先生、自己很愛的事業，這幾樣幸福，現在她都緊緊握在手掌心裡。特別是事業，更是比前兩樣還早認定。
她因為進這個圈子早，也被教育得很好，「當演員要很謙卑、要聽導演的話，我會有現在，不是我一個人的，失敗了就接受，成功了，我也不會有多驕傲，」多年來賈靜雯所以始終如此，那是因為她都回到初衷，懷抱很大的熱情。
年底，賈靜雯主演並身兼製作人的喜劇《媽，別鬧了》即將推出，有別《瀑布》的沉重，一樣談母女關係，她笑說很容易被親情、家庭類型的劇本給吸引，因為那總是讓她聽見「愛的聲音」。
【延伸閱讀】
專訪《瀑布》鍾孟宏：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導演，到處打探別人的苦
早熟的孩子讓人心疼 王淨：媽媽離婚後可以做自己，我也努力做自己
●更多內容，請見天下雜誌737期《沒有廉價移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