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投入戲劇近半世紀、大半生都在演的金士傑身上,可以看到用火的藝術。他不必用力呼呼吹著,火就從他手上呼應咒語而生起。有時,是寂然之火。有時,是火焰將滅未滅的火。這個72歲的演員除了熟知用火,更如魔法師一樣,除了懂火,且時時保持身上有火。
具象的火、象徵性的火,不管是食物的生與熟,或是文明的生與熟,在這當中,火都是最重要的分野。金士傑演出鍾孟宏導演的電影《餘燼》,故事以1949年後在台灣開始的白色恐怖歷史為引子,一個時代的火蔓延至另一個時代裡,未熄。
金士傑在電影中飾演的是一個昔日的調查局特務。他的戲分並不算多,在鏡頭前大多是獨角戲,在看不到莫子儀的狀況下與之對話。金士傑以語言與肢體,傳達了感覺的重量與厚度,甚至按捺下感覺,連那種按捺,都成為了具體的重量。
斗室當中的靜默並不柔軟光滑,偶爾星火。聽到電影中的女兒許瑋甯或已遭遇不測,金士傑的失控與吶喊仍然自制。從焰火、餘焰到餘燼,是角色如何處理傷心的幾個層次。一個乾淨明亮的囚室,透亮的光線讓所有物品鮮明且沉重,立刻成了金士傑的舞台。
即使已在宣傳電影的階段了,但金士傑在訪問前依然說,自己出門時還想要帶《餘燼》的劇本,因為他還有幾個線索沒有理清楚,他說:「就是我自己心中有一個結構要把它連起來。」我疑惑那並非與他角色相關的情節,然而金士傑以他劇場人的敘事觀拆解至最細微,電影看似平淡說話的開場,落葉飛花的一瞬,他已累疊出環環相扣。跟他一比,我像是活在水裡的魚,完全沒發現水的存在。
台詞不只是台詞。不是表面上的,風加諸於樹葉這樣的作用,甚至,枝與葉之間的連動,都是他精準背後隱約的軌跡。這是金士傑獨特的準度,也因而,往往金士傑對於問句的反應不是太直接,但他確確實實是在回答你的問題。
像我好奇,一個演員的火來自何處,而它如何保持大半生不滅?金士傑說,那來自他所信仰的事情。「你是為它而活,從靈魂的深處,寄託在它身上,那個東西會讓你對生命有一種警覺,有一種不敢馬虎。你會覺得有一個很像教堂的地方,它其實都在你生活的環境,這個地方叫做地球,這個地方叫做人間。因此,你對於生命有著由衷的不敢打馬虎眼,因此,有些字眼在你有生之年,時不時就轉出來打你。比方說生老病死,比方說失去,比方說世間的一切的不平等⋯那個東西對於一個演員來講,你不可以騙自己沒有。」
他繼續說著,「它不是新聞它是真的!所有創作者都不可能騙自己說,那些新聞只是新聞。你如果欺騙成功的話,你就是普通人,所有創作者都無法欺騙自己,他才會去幹這一行,他才願意下筆,他才會使自己在某一個歡樂場合別人都在歡笑的時候,他突然哭泣了,或者兩個人應該擁抱的時候,他突然,陷入很深的沉默,無言表達了。」這一段話的語氣有頓有落。我眼前彷彿出現了聚光燈,原來他連說話都成劇場了。這是金士傑如何生火,又如何不撲滅火的獨白。
這世界轉得太快 金士傑
1951年12月29日生。創辦蘭陵劇坊,《暗戀桃花源》中的江濱柳一角為他的知名角色。影視作品繁多,2014年以古裝片《繡春刀》太監魏忠賢入圍第51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近作有劇集《人生清理員》。參與演出的電影《餘燼》上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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