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柬埔寨、法國到臺灣，在高級訂製服界擁有教父地位的方國強，時尚而簡淨的外表下，始終有一個信仰虔敬而念舊的靈魂，日日在裊裊香煙中，提醒著，降伏自己的心，也寄存根繫故土的夢……
夏初，走訪一位相識十多年的老友，服裝設計大師方國強。
這回和方國強會面，是在他民生東路的工作室裡。他以一身白迎接來客，有趣的是，他雖是時尚界甚至皇室寵兒，作品以高訂精緻著稱，個人穿搭卻一直相當簡單，常是全白，偶有黑色和紅色的組合，正式場合才配上領巾，日常則極為早起，晚上幾不應酬，生活素樸為上，是侘寂美學的實踐者。
唯一和我記憶中不同的是，這次方國強戴上了近年才成必備品的墨鏡，對心思單純的他來說，這也許能成為一道防波堤，讓他在表達對人的關懷之外，還能有些許沉澱的餘地。
方國強向筆者展示正在製作中的作品©黃登昌/旅讀
作為國際知名的服裝設計師，方國強的辦公室卻相對接地氣，也很有意思。每個員工的桌上，都有一盞可淨化空氣和磁場的鹽燈，淡淡泛著橘光，而他的工作檯旁則擺放了佛像，香案也常是香煙繚繞，且每逢初一十五不忘敬拜，這也是他追求心靈潔淨的具象表現。
在這空間裡，方國強一筆一筆完成即將要交件的訂製鞋作品，那繪於鞋跟上的一朵蝴蝶，栩栩如生，讓人不小心看到入神。
©黃登昌/旅讀
方國強Khieng PUONG
12歲移居巴黎，曾任職Jean-CharlesDe Castelbajac、Jean Louis Scherrer及Emanuel Ungaro等品牌，與Ungaro合作長達12年，承襲正統法式高級訂製專業知識與技術。2000年創立Khieng ATELIER品牌，主力於高級訂製服，被譽為「高級訂製服教父」，堪稱首位能同時提供服飾及珠寶頂級訂製服務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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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敬拜，提醒降伏己心
當年我在非凡電視集團擔任文字記者時，有幸認識方國強。昔日他每天晨起後會從民生東路獨自走到行天宮朝拜，享受寧靜、清幽的「與神對話」，有時一天會拜好幾次，有如虔誠的伊斯蘭教友般，可見他對於民間信仰的投入。
對於神明的見解，方國強沒有任何拘束。早年有次我們夜間結伴一起去新北市的烘爐地敬拜，這和行天宮可是完全不同的信仰。對此，方國強說他會參拜每座有緣的臺灣廟宇，因為他尊重每種信仰。
礙於疫情，這次見面已然相隔多年，方國強笑說近來他最常走訪的廟宇是西門町天后宮，「熟到連90歲的廟公都認我做了乾兒子」，廟內的事務也好像是他自己的事，比萬華在地人還更在地。
問方國強，何需如此頻繁敬拜？他說，「這是一種提醒，提醒我要回到自己的心」。對他而言，敬拜有如每日打坐，《金剛經》言，「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每日敬拜便是在降伏自己的心，並與神合而為一。
方國強作品 國賓飯店制服©方國強設計工作室
顛沛異鄉，養成悲憫心
對於神的敬拜，其實與方國強特別的出身有關。12歲前，方國強在當年還相對純樸的柬埔寨長大，那時家裡周邊都是廟宇，父親從商賣美容化妝品，一度生意極好，他放學後還得幫父母結帳算錢。
這樣的光景卻不長久。70年代初，柬埔寨發生戰亂，方國強的父母有所警覺，於是連絡在法國的友人，速速把他和弟弟送到巴黎念寄宿學校。當時的方國強除了必須趕緊適應語文，也得要瞬間長大，才能在異地照顧弟弟，不過，「當時完全沒有想到，我會一輩子成為異鄉的遊子」。
1973年的巴黎，街上並不常看到黃皮膚，許多法國人甚至排斥華人，還好父母在一、兩年後也搬到巴黎，帶出來的財富足夠買下一間兩房的小公寓，也開始嘗試經營餐館。然而，方國強最愛的故鄉，從此卻只能在午夜夢迴時想望。
回憶彼時的困頓，方國強說，當年許多柬埔寨同胞倉促到異鄉，物資相當匱乏，無所依靠，常有人借住他家，「最多超過20人，大家幾乎都快疊在一起了」。而他父母能幫就幫，直到同鄉取得移民卡或找到工作，才放心讓他們離開。這段辛苦經歷，讓方國強從小就在心裡刻了這麼一段話，「有能力時，要在人的低谷，伸手去幫助他」。方國強感恩父母承受了一切壓力，不但把戰爭的傷痛盡量排除，讓全家在異地又活了回來，同時還不忘拉同鄉一把，這讓他日後對於很多事，都會用比較悲憫的角度來包容。
方國強「京繡」系列呈現中西合璧的獨特美學©黃登昌/旅讀
在藝術設計覓得心靈寄託
這位遊子自小見證人禍與無常，愈發相信宇宙間有因果法則，也有一股更高的力量，身為人要謙卑，更該常存慈悲心。
不過，在昔日的巴黎，方國強卻找不到複刻的柬埔寨街道，「這麼大的城市，連一間廟宇都沒有」，所以他對於生活的壓力、心頭的感悟，原本苦無抒發的空間，但慢慢地，他發現了設計之美，去花市找靈感竟然有類似效果，成為他走向藝術領域的開端。
方國強說，他的信仰很東方，設計卻是純然的法式。一開始，方國強學的是髮型設計，後來感覺服裝能用想像力和畫筆，整合布花、蕾絲、線條和立體感，可以發揮更多，於是決定轉向。
設計學院一畢業，方國強很快就找到設計師工作，進入法國名牌Emanuel Ungaro擔任首席配件設計師，展開與Ungaro長達12年的合作。這段歷程開拓了他國際一流的時尚視野，也帶他走到高端訂製服飾這條路。
方國強作品 W HOTEL制服©方國強設計工作室
1999年，方國強因為家庭因素，離開久住的巴黎，移居臺灣，帶著法國事業的基礎，自創了服裝品牌Khieng ATELIER方國強設計工作室。他笑說，「當年騎摩托車載我到永樂市場挑布、選材料的廖小姐，就是我的一號員工，也是現在公司的總經理」。
憶起這段經歷，方國強泛起淺淺笑意。他表示，當年自己不太會說中文，竟就這麼戴著安全帽，挨家挨戶把材料找齊，「很多布商都驚訝眼前這位風塵僕僕跑來選布的人，竟然就是老闆本人」。
時尚是興趣，信仰為日常
至今，方國強的公司已創業廿多年，口碑已然建立，除曾替國賓飯店、WHOTEL等設計制服，2021年東京奧運中華隊選手服也出自他手。去年創新推出的京繡系列，融合傳統中式刺繡和法式工藝，具有多道工序，成品深富立體感且視覺華美，備受藝術界肯定。
方國強「京繡」系列工作照©黃登昌/旅讀
其實方國強一直都採這樣的精工風格，也建立起客戶的深厚信任感。近期有客人將家中收藏許久、需要修整的清朝古老繡服拿來修復，過程需要三位繡娘集體縫製，這是一種老東方的情懷，也重現了巴黎工坊的手藝精神，而客人打算完成後，無償捐給博物館。
時尚設計是方國強的興趣也是工作，不過，念舊以及多神信仰，更貼近於他的日常。所以他的獨立辦公室裡有他的作品，有他喜歡的公仔收藏，有一尊尊的佛像，也有他和孩子們幼時的合影，以及多年前攝影展照片，全在這幾坪大的空間中。
方國強「京繡」系列工作照©黃登昌/旅讀
敬拜之心，情繫故土
經過三年疫情，很多事物總算恢復了原本的步調。方國強說，「有人形容疫情好像地球得了感冒，但也許是老天爺要人去思考，是否過去做了不該做的事，我們是否都應該去修正自己的言行，更愛人多一點，更尊重天地一點」，疫情也讓他對於信仰，有更深的體悟、堅持。
如今，方國強又開啟了高頻率的跨國旅行，遊走法國、中國、泰國各大城之間，他心裡則仍是敬拜第一，這是他安心的來源。
方國強說，他有三個故鄉，柬埔寨、法國和臺灣。表面上，他和柬埔寨的緣分最淺，待的時間最短，長大後也因為種種因素，再沒踏回那塊土地。
不過方國強這一路走來，其實和柬埔寨的緣分也最深，因為「5、6歲在柬埔寨時，我就會早起插香，晚上睡覺前也會插香拜拜」，這份從兒時就萌發的敬拜天地之心，即使身體離開了故土，卻一直都存放在靈魂裡，再漂泊，根還是在那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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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亞慈
政治大學廣播電視學系及英國李斯特學碩士畢業，經歷影劇、消費生活、時尚精品和財經人物，訪過無數中外名人，以可親的文字，細膩的觀察，走進受訪者心中，歷任中時晚報撰述委員、非凡新聞週刊總編輯及Taiwan Tatler創刊編輯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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