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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中華副刊〉2022退休日記(七月)

中華日報

更新於 2022年08月04日18:28 • 發布於 2022年08月04日18:28
荷葉鋪滿池面,碗口大的荷花句讀其間,就有了一種對比。
荷葉鋪滿池面,碗口大的荷花句讀其間,就有了一種對比。

文圖/蔡莉莉

7/1(五)

《齊克果日記》記載一位幽默人士說:「他們一會兒要你拿出無限的熱情過生活,好,你整備好,然後又有人說你應該減速慢行。這究竟什麼意思?到最後,所有人類的成就都是一樣的,而且這整件事也沒這麼重要。」齊克果認為,領年金的退休人士能解決這個難題。

退休半年,瘟疫時代的隱遁者,帶些怡悅,沾點疏懶,在一種說不出的無所事事卻又不像完全無所事事的氣氛裡。就像走入霧氣瀰散的森林,枝葉空隙篩落天光,大量留白中隱約閃動著夢幻的亮點。

7/2(六)

午後大雨,黃昏的光線已調亮,彷彿修改了空氣的味道,散發一種乾淨透明的氣息。出門,一隻蝸牛沿著花圃伸展自己,一格一格地,安靜地,爬行。

買完咖啡返家,想著蝸牛會否被粗心的腳踩扁?見牠定格原地,不由出聲:「你還停在這啊!」盹著的蝸牛醒了,我得承認這一句話也嚇著了我自己,我竟也開始跟小生物說起話了。

7/3(日)

到2020米其林一星的山海樓與老友重聚,如我喜歡的那樣,是精緻版的台菜。

途經咖樂迪,看見2019年去日本的藝術祭喝過的檸檬沙瓦,不假思索便拿了一罐,只因它有一個使人回憶如潮水湧動的名字:瀨戶內。我突然如此想念那個眺望大海的夏天。

7/4(一)

閱讀是多年習慣,每日不斷。倪匡說得好:「你愛看的書,就是你該看的書。書海浩瀚,總有你愛看的,那就看。不愛看的,別浪費生命。若看了古文就惹氣,那就看今文。看書的主要目的,是在看的過程得到快樂,享受閱讀帶來的樂趣,那樂趣是越看越濃的。」寫作,是閱讀的副作用,一個詞,一句話,延引無邊浮想。

朋友告訴我,我的《浮生畫記》在誠品線上有上半年暢銷榜的折扣。上網查詢,呈現貨到通知的缺貨狀態,還好其他通路尚有幾本。

7/5(二)

到赤峰街,在春秋書店看見亦舒《紅樓夢裏人》封面上的文字:「數十年如一日,反正沒有其他嗜好,香茗一杯、沙發一張,吁口氣,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翻開那懷金悼玉的《紅樓夢》。」突然滿腦茶香,想起京都車站前的「伊藤久右衛門」,於是,轉進中山北路上的海外分店,啜玉露,佐茶凍,讀亦舒。在斂翅不飛的日子,我心滿意足了。

7/6(三)

我種的植物多半屬於沉默性格,安靜著,不開花。一直以為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意志,它們有自己想綻放,或不願意蓬勃的時候。不過,自從花店老闆推薦我一罐花肥,每週一次注入土裡,再頑固的植物也開始鬆動,沒辦法堅持低調。

陽台上那盆九重葛就是這樣從人事不問的沉睡中被喚醒,炸裂成一片桃紅,讓人覺得它的一生不過等待這樣的時刻到來,之前的匿目不過是為了這一刻的燦爛,為了藍天下的鈐印。

7/7(四)

入手新品種迷迭香「藍小孩」,開藍色小花,比舊品種好養。植物跟衣服一樣,落入不對的人手中,對它們的存在是一種糟蹋。

換好盆,在那些圓葉、羽葉、細碎而重複的色塊縫隙裡,想像森林的一團綠色光霧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托住一切,像是歲月的裙擺,以波浪的節奏將一切朝無法預知的方向縹緲游移。

晚上,老友約吃英式威靈頓牛排。牛肉初以酥皮捲起,偽裝成花生殼模樣,40分鐘後,化身塊狀盛盤。菲力軟嫩,切開,酥皮四散,像拆亂的包裝紙,有點不知所云。吃完只記得它的貴,這樣是否也是一種糟蹋?

7/8(五)

上佛朗明哥,教舞的男老師說:「莉莉,妳跳得很好,示範一下夾裙子那段,我沒穿舞裙。」我像被觸及穴位,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從何接續。瞬間明白,腦霧這個詞實在太傳神了!

比起八年前初學佛朗明哥,如今,記憶體已進入無痕模式,學新的立刻覆蓋舊的。但這種一點一滴的,重複積累,培養著過日子的耐心,還有信心。順暢學完一支舞時,心裡是愉快的,幾乎稱得上幸福感的心情。

7/9(六)

回台南,散步吃早餐是古都日常,沿民族路,過海安路走到永樂市場。

台南像是歲月中恆常的慶典,幾朝幾代過去了,坊間巷弄的老店就是還在,像最後的貴族。那點古意是最動人的,金紙舖紅艷的古意,中藥行幽暗的古意,木屐店叩響的古意。青草店最醒腦,一袋袋叫不出名字的乾燥植物,薰染著一個台南。

7/11(一)

昨晚回到台北,陽台的植物陷入集體萎靡。清晨醒來,薄荷還是薄荷,九層塔還是九層塔,飽滿挺拔,顯然都從昨日的中暑裡出來了。草木的本質就有著這樣強大的復原力,看似默著,其實卻潛藏著許多可能性,這使得一切突發的狀況變得淡然和尋常。

7/12(二)

路過花店,買回一盆小辣椒,給花園增添一些紅黃色調。除了綠之外別無色彩的陽台,立時變得嫣然起來。喧鬧的小辣椒,不僅是實用性的,可入菜的,它意外地有了美學上的意義,微妙地產生一種參差的對照,有些像繪畫裡的關係:大面積調和,小面積對比。

7/13(三)

印象中的植物園總是紅綠相映,這和荷花池有關。名為池,卻不見蕩漾的水色,涼亭旁的楊柳總是搶戲。更別說荷葉,鋪滿池面,碗口大的荷花句讀其間,於是就有了一種對比。池畔,一排架高的照相機,帶著幾分文雅的閒情,彷彿連荷葉托著的蜻蜓,也是有仙氣的。

環池小徑,幾株黃槿凸現在荷塘之上,看上去,整個畫面很蒙德里安,就像他經典的那幅《灰樹》。說來奇怪,以前竟未曾留意,眼中始終只有那一個花紅柳綠的荷花池。

7/14(四)

到師大路買油畫顏料。陽光的質地坦蕩,風的速度溫柔,沿途舊屋舊巷,彷彿與當年扛著畫布的舊我擦身而過,油畫的氣味,把那些年的青春,還給了我。

熟悉的店家消失,在那棟磚紅色的美術系館度過的大學時光,默默成了老照片。走在師大路,像是青春的拾荒,珍重撿起,復又散落一地。

7/15(五)

為了看師大百年校友展,到師大美術館。這棟緊鄰窄巷的太空感建築,一直給我一種白雪公主擠在七矮人小屋的侷促感。想起幾年前去麻省理工學院的史塔特中心(Stata Center),歪歪倒倒的金屬感後現代建築,與校園四周卻是毫無違和。

導覽人員跟小學生說:「沒有這些畫,就沒有你們的美術老師。他們是你們美術老師的老師的老師……」望著牆上教授的畫作,彷彿回到青春校園。而如今,我也是美術老師的老師了。

7/16(六)

到北美館,看李義弘回顧展,他是我少時水墨老師的老師。大空間大尺寸的水墨,看似孤立,一幅幅連成流動的風景,等同畫家的一生。這些畫作,像最震撼的動詞,我於是真的相信,畫畫沒有退休,是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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