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享譽國際的編舞家，一位是「台灣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金馬獎最佳編劇及導演，兩人在國家戲劇院的一場夢幻對談，治癒了現場100多人的精神內耗，邊被逗笑邊感動，整整2個小時無人離席。
2023年元宵節前一晚，國家戲劇院迎來了兩位重量級藝文大師：林懷民和吳念真，將生平難得同台對談的「演出」，獻給了台灣國際藝術節（TIFA）系列講座。
兩人一出場，便獲得如雷掌聲，聽眾搶拍兩人合照，最後環節還有《薪傳．薪傳》的林懷民新書簽書會，待遇堪稱「台灣表演藝術界永遠的偶像」，連新任文化部部長史哲也親臨現場聆聽。
吳念真（左）、林懷民（中）與新任文化部長史哲（右）合照。國家兩廳院提供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為全民起舞」，今年適逢50週年，綠光創藝董事長吳念真做「國民劇場」，恰好也在今年成立30週年，這對橫跨文壇、舞壇、劇場、影視的「夢幻組合」，人生大半輩子都奉獻給這塊土地，一聚首就暢談作品中對台灣的愛與關懷、從家鄉與生活提煉的創作靈感，讓台下觀眾聽得津津有味，感動滿滿。
尤其吳念真開口時，彷彿演起國台語雙腔單口相聲，加上肢體語言生動無比，宛如欣賞一齣舞台劇。
吳念真：創作應該是可親近，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很了不起
吳念真被稱為「全台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創作劇本超過40年，平實真誠的筆觸記錄了台灣的真情風貌。他將庶民生活搬上舞台，貼近人心的劇情、道地的母語對白，喚起廣大觀眾的共鳴與認同，成就《人間條件》系列、《再會吧 北投》、《清明時節》等一齣齣叫好又叫座的綠光國民劇場代表作。
《清明時節》舞台劇照。綠光創藝提供
吳念真提及人生被雲門影響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觀賞雲門早期舞作《廖添丁》時，演藝廳座位區兩旁坐著幾位不像「會出現在國家戲劇院的人」，而是像隔壁的大嬸叔伯，一坐定就東張西望，似乎沒見過如此豪華的表演場館，但是卻看得很開心。這一幕深深觸動了吳念真，當晚就告訴自己：
*也許你一輩子不可能成為藝術家，但是起碼你創作任何東西應該是跟所有的人可以親近的，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很了不起。 *
吳念真少年時期為謀生做過各種工作，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生活的困頓成為他創作的養分。特別是對弱勢的人，他們的聲音沒有被講出來，他們也沒有地方可講，創作就好似自己有能力替他們訴說悲喜。因為吳念真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也曾這樣走過來。
林懷民：舞蹈不是用來看懂，而是大家都看到想要看的
接續著吳念真之後發言，林懷民先為聽眾打預防針：「今天是老人講話（林懷民76歲、吳念真70歲），話題會跑來跑去。」聽眾不由自主被逗笑。
他十分認同吳念真所言，創作從生活經驗出發，而他創辦雲門舞集的初衷也是因為「最大的心願是有個東西給大家看」，乃至於雲門舞集每年安排在台灣不同城市舉行大型戶外演出，並非出於政府要求，自發上山下鄉，不僅讓台灣的民眾更了解現代舞是什麽，也讓雲門積累了紮實的群眾基礎。
然而回歸創作本身，林懷民恰恰缺乏豐富的生活經歷。所以1972年愛荷華大學獲藝術創作碩士、從美國返台後只在家裡待了兩、三天，便背起包包全台灣走一趟。
《薪傳》劇照。雲門基金會提供
林懷民也在對談中，半開玩笑回覆外界長期以來的詢問：「為什麼選擇鄭宗龍繼任雲門舞集的藝術總監？」因為鄭宗龍在艋舺長大，小時候看過幫派拿著西瓜刀互砍，擁有非常接地氣的性格特質。
林懷民縱橫舞壇超過40載，作品融合在地與東方語彙，並和社會土地有著深刻連結。走過上百個城市公演，林懷民最常收穫的一句話竟然是：「我看不懂這舞在跳什麼，但是我好感動。」無論觀眾是黑髮金髮褐髮、在農村、偏鄉或大都會，即使對台灣不甚了解，也會因為作品蘊含的普世價值看到熱淚盈眶。
這正是林懷民創團以來吃盡苦頭、仍然保有信心的原因：
*舞蹈不是給你看得懂的，而是大家都看得到他要看的東西，可以讓他坐在那邊看2個小時動也不動。 *
吳念真：藝術就是一語道破，包裝可以忽略
林懷民和吳念真之間，有一個外界所不知的因緣，發生在紐約。當時侯孝賢導演、吳念真原著劇本的《悲情城市》是紐約電影節開展首映。彼時，雲門舞集解散，林懷民飛到紐約「休養生息」，《悲情城市》劇組相約在廣場飯店吃飯，點餐時林懷民給的建議，又讓吳念真對藝術產生新的體悟。
豪華的廣場飯店，紐約的地標性建築，當一行人坐在餐廳裡準備享用大餐，穿著制服的服務生前來點餐，一長串專業深奧的介紹，英文並非十分流利的眾人頓時有點傻眼。
吳念真說，服務生介紹牛肉、羊肉、魚肉聽得懂，但是「佐以某某醬汁」那部分就莫名所以霧煞煞。而林懷民現場教了一招，想吃哪種主食就等服務生介紹完來上一句：「Sounds good.」（對我來說可以）便萬事大吉。吳念真也因此真的吃到了心儀的牛排。
吳念真認為，創作本質上不需要過多複雜的包裝。黃菁慧攝
相同的道理套用在創作上，吳念真認為：「創作本質上其實不用那麼多複雜的包裝，藝術就是一語道破，包裝可以忽略。」
如同他與舞台劇的邂逅，吳念真透露，阿公曾在他四、五歲時，背著他到九份看舞台劇，當時下著西北雨，沿途他聞到泥巴味、青草味，雨停了看到兩條彩虹，這些細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創作最珍貴的是與觀眾產生共鳴，喚出他們的記憶，看劇時展現最直覺的反應、真情流露。」
他也呼應林懷民所言的「人們看不懂但大受感動」，以《薪傳》演出渡海那一段前場觀眾哭成一團為例，他不在現場，但可以想像：「因為那個時代是真的，事件是真的，人的表演是真的，所有情緒也必然是真的。」
觀眾快問快答，兩位大師金句不斷，台上台下大笑連連
講座到了尾聲，主辦單位安排「快問快答」的提問環節，觀眾五花八門的問題，兩人回答妙語如珠、不斷冒出金句，台下哈哈大笑，將現場氣氛炒得更熱烈。（以下為發言精華整理）
觀眾問：《薪傳》重演是重新排練嗎？跟以前有何不同？
林懷民答：是自己排練，也絕對不同。因為這一代的舞者比上一代20年前的舞者高7公分，這就影響很多事情。
觀眾問：吳sir在電影《飛行世界》觀照現今形勢的發展，請問台灣的未來在哪？
吳念真答：台灣的未來在各位身上，在所有人身上。如果在敵人還沒到之前我們自己先殺得要死，就沒有未來。如果大家都覺得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一直走，未來就在所有人的意志上面。
觀眾問：如何學習看懂雲門舞集的節目？
林懷民答：這是一個練習的問題，以及讓你自己覺得很放鬆地去看，不要在舞蹈的演出裡面追求意義，因為它不是用來講故事的。如果雲門的舞那麼樣難懂的話，我們在世界各國的成功是要怎麼理解呢？如果看到睡著也不要緊，睡覺醒了以後，你的耳朵跟眼睛會更加的清明。
林懷民分享自己對藝術創作的看法。黃菁慧攝
觀眾問：兩位老師如何面對創作低潮？
吳念真答：經常都在低潮，各位都知道高潮是很短暫的（觀眾會心一笑）。
林懷民答：其實你會知道，這是自己的生活出了問題，也許你太忙了，或者你太閒了，你根本和你的肚臍眼那些地方沒有溝通，你的呼吸也不在那裡，所以要用很多方法調。
觀眾問：兩位老師是否曾有過很想創作的主題或故事，最終卻無法完成作品的經驗？
吳念真答：其實我有一個東西很想拍，而且當事者提供非常多的資料──一清專案，影響台灣非常大。（林懷民插話：你演出來我第一天去買票。吳念真答：我們不要賣票，我們想要做電視，因為它絕對是一個劇集。林懷民答：不要！我希望你在表演藝術這邊，不要跑到電視那邊。（觀眾為兩人抬的小槓而轟堂大笑）
林懷民答：你每天都想到點子，每天都想到主題，然後覺得好到不行，結果第二天醒來後明白是不行的，但是有些東西會不斷來追你，也許兩年後，也許十年後，內容也許不太一樣，到最後你是自己的心理醫師一樣分析很多也不要緊。若是被什麼東西抓到了，跟著走就好了。
更多精采報導，歡迎加入《遠見》 Line官方帳號！
延伸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