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如果話語是可以撕成一絡一絡的風,我們把一絡絡的風再細心的紡成絲,用這些絲線依經緯編織,編織成綴滿剔透珠璣和靄靄關愛的錦袍,在座詩人一人一件披上,心上身上都暖暖的。
我們互相戲謔、拋接詩句和笑聲,笑聲與笑聲之間以香茗和烈酒,真是「酒后頗思茶,意纔少動,香茗已置几上。」可我們的聊齋不言怪力亂,但我們談及神。久居字裡行間無形無狀卻又擬聲狀形忽現忽隱的神。這聊天之齋是台江泮的一套房子,幾間房充作民宿,屋旁緊鄰花圃的一塊地擺上長桌和座椅,水果糕餅香茶和好酒擺上來,那甘醇和濃烈的滋味便是開啟話匣的金鑰匙。
如果從四草盪著竹筏向北,是否能連通到鹿耳門呢?舊時此地此區水路四通八達,說鄭成功從鹿耳門攻來,那些鬼魂是曾葬身內海、舉著「鄭」字旗的官和兵嗎?詩人吟:「……紅毛仔揆一臨城視察海防/赤艷日頭熔去甲冑的囂張,恍神驚叫/有人騎鯨,縱浪來了!……」他的中軍帥船堂堂皇皇來到荷蘭人城堡之下,無奈潮低難進,「……祇是海底鐵板砂牙牙噬我中軍帥船/積淤成尺餘的灘水,聖母媽祖我的娘/我的快哨銃船和鳥尾舟,待又如何/前時風颱您毀其城郭,這時/此刻,請再助我潮水三篙……」只是時局詭譎身心魂魄難以自主,「暮春潮將暖,祇是還冷冷冷的是一生無可如何/中提督甘煇啊且端正金冠/後提督萬禮請齊整你血紅纓帶/前導我最後一次戰役/騎鯨向海,揮別/台灣,我的國」;是的,百無一用的書生和詩人也在暮春潮已暖的時節,越過高蹺鴴繁殖區、四草濕地的紅樹林和鹽水溪口一大片中白鷺營巢的鷺鷥林,乘坐竹筏穿越低垂的綠蔭,我們在找尋什麼?詩意嗎?如此單薄的願想。
畢竟地處國土南境,說是春天體感卻是初夏,眾人玩耍了一整天早已汗濕衣襟,幾番周折總算棲在台江泮,借宿一宿。
我們談詩吟詩、說文解字,興興頭頭竟不知夜已深沉月兒昏昏。
江畔叢叢花樹在隨著夜風輕擺的燈光下生出許多暗影,影影綽綽間似有一條條鬼魂在遊蕩,暗與暗之間是光線切割了暗而亮現的物景,雖說是顯現,能看到的也僅止於五公尺十公尺外的景象,倒是枝梢上正熱鬧著的鳥叫聲,讓人誤以為牠們也是一群文人,拚館似的與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拋擲著大顆小顆的金珠,讓它落在黑夜的的大盤子上,發出鏗鏗然之聲。
當大家盡興而闌珊,各自拉著簡單的行李尋找自己的房間,我仍在花圃的暗影裡遊蕩,橘色和紫紅的九重葛姊妹般交頭接耳的說著彼此同命底卻不同花色的人生,聲雖悄悄,但現時因地靈輕透,所以傳到池塘邊那個名叫斑芝的高偉漢子耳裡,徒擾得單身的他心慌意亂,一大叢的菅芒和蘆葦蹲在池塘旁邊抽著菸,在月色下生出一蓬蓬白色的穗。「喂!你要睡哪一間啦?」
我?今夜就讓我化作蚊虻棲在那株有著銀月一般葉色的錫葉蘭她淡紫色的夢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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