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苓云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臺灣與「每五人就有一人六十五歲以上」的超高齡社會的距離，僅剩半年不到。
生而為人，該如何兼顧尊嚴與優雅的老去？世界衛生組織自2002年起開始推廣「活躍老化」（Active Aging），倡議高齡者應持續參與社會、經濟、文化與公民事務；商管媒體與企業品牌紛紛拋出「橘世代」、「壯世代」、「樂齡」、「創齡」各式論述，將高齡者描繪為掌握臺灣社會三分之二財富、有能力追求自我實現、消費潛力龐大的績優股。
相較於上述乾淨明亮甚至是溫暖燦爛的老後風景，資深記者呂苡榕筆下的《老窮奇幻紀事：臺灣底層社會的崩壞人生與求生邏輯》，就像一個平行時空，發霉，酸臭，荒涼，窘迫。
「在臺灣的土地上，平行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呂苡榕說。
記者生涯十幾年，她慢慢發現，報導的意義，是帶著讀者從不同的視角，看到不同世界的樣貌。這本《老窮奇幻紀事》，記錄著她走進熱鬧大路旁的巷子，再拐入巷子裡頭的巷子，所看到的世界。
生活在那裡的高齡者，深陷在老病、貧窮、犯罪交織循環而成的死胡同中，難以找到出口。呂苡榕在深入再深入的探訪中，發現臺灣現行的社會救助制度，讓這群長者難以掙脫生活品質崩壞的窘境；而產業結構因素導致的工作貧窮，正在讓廣大受薪階級成為老齡貧窮的後備軍。
走進超高齡社會的平行時空
呂苡榕形容，採訪報導有點像是洗碗，將水槽裡堆疊如山的鍋碗瓢盆，從混亂中清理出秩序，找出按部就班的線索，像拼圖一樣，逐步拼出事件的輪廓與圖像。
「剛開始當記者時，會有很明確好惡的分辨──受害者就是很可憐，官商就是勾結就是渾蛋；但慢慢接觸更多，就會發現，壞的一方是本來就很壞嗎？還是現行的遊戲規則讓他成為了壞的那一方？當記者越來越久，這樣的疑惑會出現，就會去思考，要怎麼把這種更複雜的面向呈現出來。」
從每日即時新聞做到長篇專題報導，呂苡榕深深感到，即使是一萬多字的篇幅，仍不足以將高齡貧窮的圖像完整呈現；《老窮奇幻紀事》，是她第一次用一本書13萬字的篇幅，以既微觀又全觀的視角，帶著讀者深入亦俯瞰高齡貧窮議題的蜿蜒巷弄：
是什麼迫使老齡貧窮者將子女告上法庭、關係決裂？
為什麼有社會住宅，老齡貧窮者還是選擇住在酸臭之屋？
為什麼老齡貧窮者寧願承受較高的風險，也要選擇打沒有法律保障的零工？
在這些荒謬奇幻的現象背後，現行的《社會救助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記者生涯那麼多年後，你會慢慢發現，要帶給讀者的並不是一個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答案，而是這世界有一個角落的樣貌你不知道，我帶著你一起來看一下」，呂苡榕說：「至於如何判斷評價，讀者只能自己去思考。」
在他們的故事裡，看到窘迫的自己
撰寫《老窮奇幻紀事》，呂苡榕不只是訪談。她與老齡貧窮者一起睡網咖、打零工、清潔酸臭之屋，動用全身的感官去採集、去收錄平行世界裡的關鍵細節，轉化成寫作素材。
一開始，要隻身一人拐進那個異世界的入口時，她有很多擔心，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實際接觸後，發現他們其實很友善，訴說的渴望也非常強烈。
「我想他們是孤獨的吧，因為這個社會看不到他們，以至於終於有人對他們的情況感到好奇時，那份訴說的慾望就非常驚人。」
呂苡榕將他們的故事，寫成《老窮奇幻紀事》。奇妙的是，閱讀的時候，有一種熟悉的窘迫感會被喚醒，那種「再怎麼努力好像也只能這樣」、總是被某種壓力追著跑的體感，讓人不自覺將自己的未來投射到這群老齡貧窮者的處境裡。
那樣的閱讀體驗，是你即使置身乾淨明亮熱鬧的捷運裡，卻心裡發涼。
「我們常常會覺得一個人陷入困境，是他自己造成的。在這種原子化的社會，我們太容易把個人遭遇歸因於個人的努力、經驗、命運或原生家庭的資源，而忽略了整體結構，或整個時代的趨勢。」
呂苡榕用十三萬字的經營，將這份窘迫的共感拉出來，就是希望讓讀者驚覺：我們以為《老窮奇幻紀事》是別人的故事，可是也許某一天，那會是我們自己的故事。
冷漠地前進，輾壓的是誰的權益？
然而，老齡貧窮的危機意識被喚醒後，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呢？
呂苡榕笑說：「大部分人看完，應該會覺得：好可怕，我會不會變成這樣，以後要努力工作，老闆叫我吃屎我就吃，還吃得津津有味──這樣的反應，非常正常。」
她想起記者生涯初期，跟著「全國關廠工人連線」一起跳下台北火車站月台臥軌抗議的現場。
「全國關廠工人連線」是由1996年臺灣多家被工廠惡性倒閉導致失業、退休金與資遣費皆求助無門的勞工所組成。1997年，勞動部以《關廠歇業失業勞工促進就業貸款》的方式回應關廠工人的補償訴求；2012年，這群高齡勞工接到勞動部發函，要求連本帶利按月攤還當年貸款。因此他們再度發起癱瘓交通的抗爭行動，並於2013年2月跳下月台佔據軌道，當時正減速駛入的區間車也因此緊急停車。
眼看著列車的巨輪緩緩逼進自己與工人的血肉之軀，那種壓力呂苡榕記憶猶新，然而更讓她深感不堪的是，列車上乘客「輾過去！輾過去！」的怒吼聲，不絕於耳。
平行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她只希望，《老窮奇幻紀事》能消融掉這兩個世界之間的高牆。
希望讀者能因為讀過這本書，不再膝反射地輾壓爭取權益的聲音，而是願意停下腳步，聽聽他們為什麼選擇癱瘓你我的日常來發聲？希望讀者能意識到，這群人所爭取的，可能會在某一天接住你，同時，也是在為我們撐出能自由選擇工作／生活型態的空間。
修補崩壞的安全網，是利他也是利己
全職工作或獨立工作，結婚生子或不婚不生，呂苡榕認為，每個人想要選擇怎樣的生活，那個空間是應該要被保留的。
「對於未來或整體社會風險的擔憂，不應該是限制個人選擇自由的理由。這不是生活型態的錯，是社會安全網不夠健全的問題。」
一起要求這個社會，讓安全網更健全──呂苡榕建議，可以從關注《社會救助法》的修法倡議開始。
2022年起，各領域社福及倡議團體共同組成「台灣社會救助法修法聯盟」，2023年正式啟動修法倡議行動，從根本指出《社會救助法》中不合時宜的限制，並提出民間版的修正草案。
「大家可以去了解為什麼要修法？現行法條中有哪些奇幻的規定？多關心修法的進度，打電話給你認識的立委，或是參與聯盟團體舉辦的活動，都是滿好的方式，可以為這個題目往前多跨一步。」
留言 1
褚煜
清德兄 你該好好看一下這本書 不要再活在自己的象牙塔裡了
08月25日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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