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袁世凱妄圖恢復帝制，他是大漢奸嗎？

（德國之聲中文網）再講一個政治笑話--民眾：你們為什麼抓劉曉波？國安：因為我們懷疑他顛覆國家政權。民眾：那你們為什麼把毛澤東掛在天安門上紀念？國安：因為他真的顛覆了國家政權。

這個笑話包含了很多意思。它改編自一個著名的段子--記者：如果你有一百畝地，你可以捐給國家嗎？農民：可以！記者：如果你有一百萬，你願意捐給國家嗎？農民：我願意。記者：如果你有一頭牛，你願意捐給國家嗎？農民：我不願意。記者：為什麼？農民：因為我真的有一頭牛。

這個段子說的是極權社會中人們一邊熟練地重復著政治謊言，一邊小心躲避著政治陷阱。它讓人想到共產黨政權統治捷克斯洛伐克統一時期著名的持不同政見者哈維爾（Václav Havel、首任捷克共和國總統）對當時水果店經理貼標語的行為的分析--某個水果店經理在洋蔥、胡蘿卜陳列櫥窗上貼了一幅標語："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他這樣做目的何在？哈維爾認為，水果商對於標語的內涵是不聞不問、無動於衷的，但是標語確實是一個符號，表達的意思是："我，水果商某某，是懂得我該作什麼，是守本分的。我是個靠得住的人，無可挑剔。我很聽話，所以該過上平安日子。"

根據這個段子，如果水果商被要求貼上標語："全世界無產者，都可以免費吃水果！"他可能就不願意了。但是哈維爾關注的是更高層面的尊嚴問題。他舉的例子是，假如水果商奉命貼上這麼條標語："我膽小怕事，因此最安分守己。"雖然意思是真的，水果商對其內涵反倒不會無動於衷了，他會感到非常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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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中國"漢奸第一人"余茂春：中共把嚴肅的話題庸俗化

回到顛覆政權的笑話，它的重點變成了中共政權在對這個臭名昭著的罪名的利用上的虛偽性。類似的罪名或污名還有"數典忘祖"、"反華"、"辱華"、"漢奸"、"分裂分子"、"帝國主義走狗"、"廢青"、"暴徒"等等。

這裡也有一個笑話--甲：有一幫人，接受了西方傳來的思想，在中國秘密建立了一個組織。乙：數典忘祖，被境外反華勢力洗腦的蠢貨！甲：他們在一個城市發起了武裝暴動，建立自己的軍隊，與政府對抗。乙：支持政府嚴厲打擊這幫不自量力的廢青暴徒！最好用坦克碾死他們！甲：他們佔領了一大片地區，獨立建國了，國名和國旗都是仿照給他們援助的宗主國，發行的貨幣也印著宗主國的領袖。乙：喪心病狂的分裂分子，漢奸，帝國主義的走狗!留地不留人！甲：這個組織叫中國共產黨，這個國家叫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乙：CNMBNMSL。

還有網民指出，現在互聯網上隱隱約約有一種風氣--"被中國請來學習交流的外國人是國外年輕學子，是國際對華友好人士；被外國請去學習交流的中國人，則都是漢奸。"

當下最大的"漢奸"是誰？近日，一段視頻顯示，美國華裔學者、美國國務院國務卿政策規劃辦公室中國政策規劃前首席顧問余茂春獲此"殊榮"--他被中國國內一個"藝術家"塑造了一座跪姿塑像。這座塑像仿效南宋奸相秦檜跪像而造，上面還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當代秦檜、'漢奸'第一人。……為美涉疆，涉藏，涉台等一系列惡毒反華出謀劃策。六親不認，助紂為虐。背叛家國，數典忘祖。"

諷刺的是，視頻中"疆"和"藏"字被貼紙蒙住，才能避開抖音等社交媒體的敏感詞發布出來。

余茂春的回應中，有兩點值得重視：第一，他指出，"在中共這樣一個高度集權和言論控制的社會裡，真正以個人的名義做政治表述而不受政府監控和認可的可能性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中國根本沒有什麼自由的民間的政治表述"，因此這尊銅像"完全是國家意志和共產黨政治文化的的充分表述"。

第二，他說這尊銅像"符合共產黨的政治文化和鬥爭哲學，旨在對他們有理性批判的人進行人格上的羞辱和人身攻擊，以誘發人性中本能的，嬰孩期式的原始情感，煽動大眾仇恨，把嚴肅的話題庸俗化，而達到完全回避世人對中共的理性批判"。

這種庸俗化的政治宣傳中，必然包含著種種無法自圓其說的虛假陳述。

為什麼袁世凱是"大漢奸"，而習近平是"偉大領袖"呢？

今天，很多網民關注中國歷史上另外一個"大漢奸"--袁世凱。關於他愛國還是賣國，網上有很多爭論。有不少"愛國者"認為，近代歷史上的"大漢奸"中，袁世凱和汪精衛絕不能翻案。除了和日本政府簽訂《二十一條》，袁世凱成為"大漢奸"的另外一個理由是"竊取共和果實，妄圖恢復帝制"。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凱宣誓就職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他說："世凱衰朽，不能勝總統之任，猥承孫大總統推薦，五大族推戴，重以參議院公舉，固辭不獲，勉承斯乏。願竭心力，為五大民族造幸福，使中華民國成強大之國家。"1915年12月，袁世凱稱帝，改國號為"中華帝國"，激起了全國反對，爆發了"護國戰爭"。1916年03月，袁世凱放棄洪憲帝制，恢復"中華民國"年號。

2023年3月10日，習近平以全票連任國家主席，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首位連任三屆的國家主席。他說："我宣誓，忠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維護憲法權威……"當然，他說的是他自己修改過的、如果需要還可以修改的憲法。

跟袁世凱的謙辭相比，習近平大概懶得跟人民客氣，"全票通過"得了。不過，這些"選票"中，有多少相當於當年捷克斯洛伐克水果店經理在洋蔥、胡蘿卜陳列櫥窗上貼的標語呢？哈維爾分析說，意識形態讓人們欺騙自己的良知，掩蓋他們的真實境況和不光彩的動機，自欺欺人。

回到政治笑話--甲：為什麼袁世凱是大漢奸？乙：因為他竊取了共和的果實，妄圖恢復帝制，建立"中華帝國"。甲：為什麼習近平是偉大領袖呢？乙：因為他真的恢復了帝制，建立了"中華帝國"。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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