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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一鏡到底】魯蛇的自由 李明璁

鏡週刊

更新於 2019年09月02日03:28 • 發布於 2019年09月02日10:28 • 鏡週刊

**李明璁自嘲是人生魯蛇,成長過程父親經營小工廠失敗,多次搬家。他內心纖細敏感,透過文學了解世界。從清大社會學研究所,一路讀到劍橋大學人類學博士。

34歲進入台灣大學社會學系當助理教授,成為人氣教師,拿過三次優良教師獎,卻因副教授升等未過,面臨失業窘境,他不服審查結果,屢次申訴。

面對人生起伏,他不認失敗,亮眼的學經歷也非成功,只因失敗與成功都是框架,從學院走入社會,開啟的是自由的人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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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璁

  • 出生:1971年
  • 學歷: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人類學博士
  • 經歷: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 現職:台北藝術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 著作:散文集《物裡學》《邊讀 邊走》、短篇小說集《Rock Moment》

2017年的秋天,李明璁開了一門課:失敗者的社會學。那時他副教授升等未過,不被台大續聘,從助理教授變成暫聘講師,「暫聘證書上頭寫:自即日起到教育部批准不續聘為止。」課程無學分,卻仍吸引超過600多人聆聽,連最大的教室都爆滿,課上完了,隔年,他失業了,結束11年的台大執教生涯。

走過「升等爭議」,離開限制重重、充滿包袱的學術圈,李明璁說雖然因為打官司而焦慮睡不著,但這一年半參與各種活動,自由又自在。
走過「升等爭議」,離開限制重重、充滿包袱的學術圈,李明璁說雖然因為打官司而焦慮睡不著,但這一年半參與各種活動,自由又自在。

48歲的李明璁是劍橋大學人類學博士,他在台大社會學系開的課程「音樂社會學」、「身體社會學」,吸引超過500人選修。離開台大這一年多,他沒閒下來,先在台北藝術大學開課,跟畢業學生一起開文化公司,還擔任公視創新紀實節目《我在市場待了一整天》的主持人,跟著拍攝團隊深入八個台灣傳統市場。

他與我們約在台大附近的書店訪談,一頭棕色爆炸捲髮、黑框眼鏡、月亮圖案T恤,氣息像大學生,說話如文青般金句連連。3年前燙捲,因為之前的髮型在文青圈子流行了,他想保持獨特。捲髮裡微微透了點白髮。問他要不要去台大校內拍照?畢竟待了11年。他苦笑:「還是不要吧!」

失敗者的社會學 從己身出發

他說「失敗者的社會學」,原本只是一場讀書會,想聊聊年輕世代遇到失敗的處境與心靈。這門課上完,對你有療癒的作用嗎?「不是療癒,反而像是整理我對失敗的思考。」像是要為此刻的自己下定義,李明璁說:「把人生拉長,你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時間點是成功或失敗,當時你覺得很成功,可能是導致你後來失敗的原因,而某個失敗,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成功的可能。那關鍵來了,我們怎麼理解成功跟失敗?這就是定義的問題。」

「失敗者的社會學」這門課原本只是讀書會,李明璁(前)重新剖析社會對失敗與成功定義,以及人在其中的處境,引起學生共鳴。(李明璁提供)
「失敗者的社會學」這門課原本只是讀書會,李明璁(前)重新剖析社會對失敗與成功定義,以及人在其中的處境,引起學生共鳴。(李明璁提供)

李明璁帶我們逛台北士林區的士東市場,他在這裡長大。父母在新光士林紡織廠工作、結婚,他出生於紡織廠的員工宿舍。後來父親當頭家開小工廠失敗,貨款被朋友捲走,最後連房子也賠掉。國小時,一家人曾寄住在父親朋友的房子。「這件事情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他們很有韌性,不管怎麼跌倒都會爬起來。」父親當水電工人、娃娃車司機,與母親在凌晨3點的早市賣滷肉飯。情況困頓仍努力栽培他,看電視廣告學音樂的孩子不會學壞,就送他去音樂教室學鋼琴。

5歲時的李明璁。(李明璁提供)
5歲時的李明璁。(李明璁提供)

他從小是內心纖細、敏感的孩子,不喜歡讀學校的課本,但人生的翻轉需要好成績,成績下滑,父親放棄他,要他轉讀商科或五專,卻意外考上成功高中;大學聯考前4個月發現課本不知丟哪,去書店買課本,自覺考不上,「我報名重考班,還沒放榜就先報名,8折優待,我這麼魯蛇當然去報,結果考上了!爽得要命。」原來,那時他大量閱讀文學,看不懂的卡謬、沙特、黑格爾成了守護神,「我高中跟大學聯考,國文都是全國排名前幾名,作文接近滿分。」

人生第一次打工,是大學時為了買一把電吉他,在便利商店做大夜班。「我爸覺得一般吉他就好,2,000塊,電吉他10,000塊一把,是要當歌星嗎?但我就是要ROCK&ROLL,這是價值觀,老一輩覺得不切實際,但對我來講那把電吉他就是自由。」高中常跟家人起口角。「很小的事情,但會想動手動腳,打個一拳什麼的。其實我離家,跟家人相處起來還比較好。」輔仁大學社工系畢業又到清華大學讀社會學研究所,拿了劍橋博士,接著到台大任教。

網文當悲劇英雄 在校卻像鼠

2015年,李明璁拿到「任教10年資深優良教師」,隔年因副教授升等未過,按〈限年升等條款〉不被續聘。而升等未過原因,是提出的代表作與他的博士論文高度雷同。他不服,一年多裡多次申訴,最後台大社科院的答辯書認定他「有違學術誠信」。去年他向台大提起行政訴訟,今年4月高等行政法院認為審查過程有行政瑕疵,判他勝訴,台大仍會上訴。

十多年的老友詹偉雄,很早就發現李明璁不適合學術圈。「年輕人主張用身體來認識世界,建構自己的生命價值,李明璁是站在這個領域的先鋒。」詹偉雄說:「學院裡面的人,希望他不要參與那麼多外面的事務,但是社會上各種強大的召喚又吸引著他。」進台大後,李明璁做出版社書籍主編、寫專欄、辦電影雜誌,2008年陳雲林來台,他網路號召網友靜坐抗議,發起野草莓運動。詹偉雄說:「他參與的事件太多了,應該把生活的內容減掉2/3,專注在選擇後的1/3。他幾乎來者不拒,常處在一個疲累的生命狀態。」

李明璁(中)為野草莓學運發起人之一,被以「首謀者」起訴,法官陳思帆提請釋憲,確認《集會遊行法》有違憲之惡,後判無罪。(李明璁提供)
李明璁(中)為野草莓學運發起人之一,被以「首謀者」起訴,法官陳思帆提請釋憲,確認《集會遊行法》有違憲之惡,後判無罪。(李明璁提供)

高等教育工會組織部主任林柏儀表示,2012年開始,因〈限年升等條款〉離開校園的大學教師已超過上千名。教學能力再好,一旦升等未過,就面臨失業的命運。「合理的制度,升等應該視為升遷,一個員工沒有在限期內升遷,他也許還是適任的員工,如果教學研究服務都沒有異常,不應該以沒有在期限內升等為理由,把人不續聘。」

大部分的老師,摸摸鼻子默默走人,然而李明璁不是。2017年,該是跨年歡慶的12月31日,他卻在網路上發表一篇萬言書,「像個原子彈,砰,但那是兩面刃,我殺了一刀,自己也被殺了一刀。」社會學者在文章內,幻化為被壓迫的悲劇英雄,而學院成了內幕重重鬥爭不斷的冷漠機構。

李明璁說:「我有一段時間,上廁所或搭電梯,都要先留意一下走廊有沒有人,我像一隻老鼠一樣,開門衝出去。」申訴過程,他把跟其他老師的對話錄音、郵件與LINE截圖,做為申訴證據。一位台大社會系教師說:「升等論文不能是博士論文的一部分,除非有延續創新,這誰都知道,他犯這個錯誤,卻把責任推給前系主任曾嬿芬,曾嬿芬人很好,還幫他辯護,但人的善意被扭曲,所以大家很氣,就跟他保持距離。」

工作名譽全被奪 曾想以身搏

校內流言說他:「不專心研究」、「憂鬱症影響教學」、「只收漂亮女生當指導學生」。他不拒絕我們質問:執教11年,產出7篇論文,一年不到一篇?「我的確前幾年沒有產量,以跑馬拉松來講,你一開始跑很慢,後面才想到要追,已經來不及了,我配速失敗,我當然有責任,但我的責任不是惡意不做研究,或者打混摸魚,這不是事實。」「我如果真的有這麼嚴重的道德瑕疵,我他媽摸摸鼻子自己閃人就好了,我是怎樣?不怕別人給我補刀嗎?」

李明璁個性不拘小節,在台北市溫州街發現巨大滑鼠時,拋開偶像包袱,搞笑模擬使用情境。
李明璁個性不拘小節,在台北市溫州街發現巨大滑鼠時,拋開偶像包袱,搞笑模擬使用情境。

也沒有憂鬱症,他說讀博士時過程苦熬,「天氣陰冷、感情問題,所以我帶著對人群的恐慌症回台灣。」後來又說,「也難怪你會問,我這種情況得憂鬱症都剛好,那時候我去系館頂樓透風,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世界,你們怎麼可以這麼殘酷?我走投無路,用身體跟你相搏,我要你們付出很慘痛的代價。你拿走我的工作也就算了,連名譽、理想、別人對我的信任,你都要拿走,怎麼可以這樣?」

至於代表作的論文與博士論文高度雷同,他強調自己並非如外傳是蓄意欺瞞,想以此過關,「這是一個邏輯問題,如果我明知道那是博論的部分,幹嘛要拿去當代表著作,我頭殼壞掉嗎?我還有2篇耶。我甚至只放其中1篇,我今天什麼事都沒有,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後悔一萬遍了。」「我自己也有一些責任,在一些文書與行政的流程上,不要有小瑕疵讓人可借題發揮。」

打官司有如離婚 告贏也沒愛

他說提告,「有一點點是為了過世的父親,跟我媽媽。」2008年,他因發起野草莓運動,被以違反《集會遊行法》起訴。那時父親腦瘤復發,他晚上常在醫院陪父親,一邊教學一邊處理官司,也轉換研究領域,「因為我做研究都是比較臥底式的,我後來做韓國音樂研究,花時間重新建立人脈、學語言。」官司在2014年獲不起訴。談到這邊,李明璁語氣略帶哽咽。「那個時間點,我爸已經走了。」父親在擔心他被判刑、丟掉教職的情況下離世,成為他很大的遺憾。勝訴的新聞刊出那天,他特地帶報紙,到父親的靈骨塔前悼念。

李明璁(後)在劍橋大學攻讀博士時,與父親李垣達一同遊覽校園風景。(李明璁提供)
李明璁(後)在劍橋大學攻讀博士時,與父親李垣達一同遊覽校園風景。(李明璁提供)

父母期盼他穩定工作,過去建議他考公務員,他不聽,人生照自己想法走。母親知道他升等未過,看他難過,默默將家中三座台大優良教師獎座,擺到不顯眼的地方。李明璁說:「她不敢說,也許你就像小時候一樣,不是壞小孩,但還是闖禍。她沒有自信、很慌張。所以我這個官司勝訴第二天上報,阿姨拿給我媽媽看,那一刻我母親才知道,責任歸屬上來講,兒子沒有錯。」

對父母交代,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自己看不開。在意教書生涯中斷,被迫離開待了11年、等於第二個家的研究室。他說若是10年前,「我大概會覺得SO WHAT,好呀,就掰了!I don't give a fuck!」未婚的男子把打官司比喻為婚姻。「這是離婚,A說B有責任,B說是A的責任,不得已對簿公堂,即使結果證明我在法理上、道德上站得住腳,或還我一個公道清白,但那又怎樣?就沒有愛了呀!」

颳風下雨都是景 看開就自由

他終究是看開了。搬離台大研究室時,他讀辛波絲卡的詩〈不期而遇〉,詩裡喝奶的老虎、沒翅膀的老鷹,都像在比喻自己。「我在那邊教書,已經慢慢被馴化成一個模範生,我有很多的包袱。」問他可感覺自己失敗?他說失敗跟成功都是都是框架。「所謂的失敗感,就是對不同的可能性缺乏想像。如果我們都沒有這些定義,人生就是各種風景,風和日麗是一種風景,颳風下雨也是一種風景。」

離開學校,也是一種風景,現在他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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