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DAY追影劇】從痛苦的灰燼中重生 專訪《人犬》導演盧貝松、男主角凱勒蘭里瓊斯

在結束了《星際特工：千星之城》（Valerian and the City of a Thousand Planets）、《安娜》（Anna）兩部商業作品之後，法國大導盧貝松回到了更貼近人性、角色、敘事上的作品，找來了因《惡的序章》（Nitram）在 2021 年拿下坎城影帝的凱勒蘭里瓊斯（Caleb Landry Jones）主演，述說一個被拔除童年與狗為友的男子，如何在善惡的天平中作出抉擇，兩位也隨著電影即將在年底上映來到台灣宣傳，非常難得的機會坐下來好好聊聊這部電影從故事發展、表演設計、配樂選擇以及核心本質。

這部電影來自一個孩子被關進狗籠的真實事件，想問問導演，改編這個故事的過程？

盧貝松：這個故事其實是一個開頭，並不是取樣自這故事，但對我來說，我會去想「這孩子發生什麼事了？」這也是這故事的開頭，這孩子 5 年後、10 年後、15 年後甚至是 25 年後他會變成怎樣？你該如何應對？當你年少的時候就面對到這樣的苦痛？就像是一棵樹在成長的過程被砍掉樹根一樣，他什麼時候會倒？所以回到這個孩子上，也是我想要說的這個故事，會去思考這孩子會出現的可能性，他好的一面，以及他邪惡的一面，像是，他們這樣傷害我，我也要傷害那些傷害我的人，然後成為了一個壞人，這是黑暗的一面；或是，我可以運用這樣的傷痛、轉換這些傷痛去做些好事，去思考，我不要別人也跟我一樣遭受這樣的苦難，這樣的抉擇事實上每個人都會遇到，因為每個人都瞭解傷痛，每一個人，而你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些傷痛？你會拿來做好事嗎？還是壞事？我認為在現在這個社會，每一個人都在承受著痛苦，兩年多的疫情，環境的問題…我想要談談這件事，我想要透露一些訊息，「是的，我們都在受苦，但何不做些好事呢？」

凱勒蘭里瓊斯這次的表演依舊令人驚豔，事實上這次飾演的角色道格拉斯就某方面讓我想到了你的第一張音樂專輯《The Mother Stone》，對你來說，道格拉斯這角色與你自己有什麼相似之處嗎？

凱勒蘭里瓊斯：道格拉斯在他小時候發覺了演戲這件事，而我也是在我小時候開始表演，但當時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實際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可以拿它來幹嘛，但電影對我來說，是一個我可以面對悲傷、痛苦、過去那些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感受，把它們轉轉化成一個什麼東西，也許它會展現出你最糟糕的一面，也可以展現出你最好的一面，（電影）給我一個機會可以把這些痛苦轉移到一個地方。

道格拉斯也是差不多的人，當我演出道格拉斯這角色的時候，我必須表現出他想要逃離現實的一面，我想要把我自己的某一面帶進這角色，就我自己對我自己的理解去詮釋，所以我必須說這部分是真的有點相似的，其他的則不太一樣了（笑），我無法假裝我能夠理解。

上週有一位 70 歲的老婦人跟我分享了她的人生經驗，是一個我過去無法想像的悲慘過去，她看了這部電影，相當理解這個角色，她哭了，並且分享她的感受，很不可思議，對我來說很難忘，每當我想起這部片我可能都會想到這位婦人。

盧貝松：她其實 82 歲。

凱勒蘭里瓊斯：她來自亞洲，然後我們在法國拍的電影，我來自德州，盧來自巴黎，這就是藝術的力量，電影、繪畫、音樂，都有一樣的力量。

盧貝松：我認為這部片無關乎你是什麼樣的人，來自哪裡，它就是關於你自己，如果你是一個富有感情的人，當然，我相信你會有所感觸，就像繪畫一樣，你站在一個畫面前，畫這幅畫的人可能 400 年前就死了，但繪畫留了下來，它像是一個禮物一樣來到你面前。

這部片的開頭用了一個字卡，「當一個人面臨困難時，上帝就會派出狗」，對導演來說，狗在這故事有什麼樣的隱喻？

盧貝松：我對狗的喜愛來自於他們無條件的愛，無論如何，狗狗都會愛你，你坐輪椅，他們愛你，你看不見，他們愛你，你非常非常非常醜，他們愛你，狗狗給人們的那種愛，對我來說是一個最好的對比，人們往往會因為某個人聰明、漂亮、有錢、善良才愛他們，這個故事出自一個小男孩，他的家人對他非常的嚴厲，但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所以當他被丟進狗籠跟著狗狗們生活時，狗狗無條件的包容他，這個愛，這個無條件的愛，拯救了他，所以，有趣的是，人類應該才是拯救這個小孩種類，但這次，是一群狗狗拯救了他。

凱勒蘭里瓊斯你在台灣首映的時候說，道格拉斯就是一個活在多個角色之中的角色，以你的觀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道格拉斯？

凱勒蘭里瓊斯：這有很趣，我記得有一次我下戲回家，我跟我的女朋友說，「我覺得我們做到了一些事情，但如果我們沒辦法在某些時刻發現真正的道格拉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我當時非常緊張而且焦慮，我有做到這件事嗎？這件事發生了嗎？我不是很確定，對我來說他一直都在演戲，我們在電影裡可以看到他一直在某些角色裡面，就算是他跟艾佛琳（心理醫生）的對話也是；但後來有一次我看了電影，我感到安心許多，因為我確實在我的表演中看到了道格拉斯，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觀看中，從那些破碎的畫面中，也許是他拿掉假髮的瞬間，卸完妝的那一刻，它是有發生的，但我在拍攝的過程是有點不確定的。

盧貝松：對我來說，就像是看月亮一樣，有時候是滿園，有時候是四分之一，所以月亮在嗎？只是不同的角度而已，對我來說，道格拉斯在電影裡面詮釋了 6、7 個角色，但我總是能看到他，都是同一個星體，只是角度不一樣，到了最後，因為你看到了他很多不同的角度，你會得到一個完整的角色。所以你看完這部片你很難忘記道格拉斯這角色，30 年後你會說「對對對，我記得《人犬》那個道格拉斯。說來有趣，人們常會說《終極追殺令》很棒很棒，但那已經是 30 年前的事了，是因為當我們看到某人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想到他（尚雷諾的角色），他不過是一個你認識兩小時的人物，但你好像永遠都忘不了他了。

音樂似乎是這部片的某個角色，導演在選這些音樂的策略是什麼？

盧貝松：其實沒有什麼策略，都是因為劇本的關係，當你處理敘事方式的時候，你其實有很多工具可以選擇，例如對話、演員的表演、配樂、服裝…很多方式，音樂就是其中的一種，而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服務劇本。

道格拉斯在學校碰到了那個戲劇老師，突然間他發現他可以成為任何他想要成為的人，他可以成為一個國王，無論我是不是坐著輪椅，我都會是一個國王，我可以是一隻馬、一朵花，到了最後，只要他有機會可以成為某人的時候，他就會這麼做；所以，當他找工作的過程時，所有人都拒絕他，唯一給他機會的就是一個表演的工作，一個演出的工作。

所以，他能夠演出什麼角色呢？他可以演卓别林嗎？無法，因為卓别林一直在動，他可以演出麥可傑克森的月球漫步嗎？他不行，所以他選擇了愛迪琵雅芙（Édith Piaf），她無法移動，當下你就會知道，愛迪琵雅芙很適合劇本，然後，你去看她所有作品的歌詞，看哪一些可以幫助敘事，然後這首特別的歌曲〈La foule〉，描述一對戀人，然後群眾搶走了他的戀人，基本上就是在講薩瑪跟道格拉斯，所以一切都是來自於敘事的需求，而不是我單純喜歡這首歌，像我使用了舞韻合唱團（Eurythmics）的歌，描述了虐待這件事，其實我們都是在敘述故事的過程，這一切都是關乎於我如何幫助我的敘事。

從故事的開頭到故事的結尾，電影呈現了不少關於宗教的符號與隱喻，你想要在這些鏡頭中傳遞什麼訊息？

盧貝松：電影不是我想要大家去想什麼，只是推動觀眾們去思考。事實是，當你自己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像是 10 歲的時候，我的父母親把我關進狗籠，我做錯了什麼？我不知道，所以我想要問這個問題，嘿！我做錯了什麼嗎？但沒有人回答，我的父母不願意回答，我的朋友不想回答因為我沒有朋友，我的狗也不想回答因為他們不會說話，所以就是這樣，當你沒辦法獲得答案的時候，你就會去找尋答案，這也是每一個宗教的起源，我們在追尋一個知道我們不知道答案的人，我不知道，而你會知道嗎？對我來說這是有趣的，我沒有想要談論某個特定宗教，單純就是，當我們沒有答案的時候，我們會去尋找答案。

這次在《人犬》中有大量的獨角戲跟對話，你印象最深刻的鏡頭是哪一個？

凱勒蘭里瓊斯：說到對話，我跟喬尼卡吉布斯（Jojo T. Gibbs），也就是演艾佛琳醫生的演員，那場對話的所有素材都在三天之內拍完，對我來說印象深刻，因為我從來沒有被要求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講那麼多話，這真的是一個考驗，因為我不確定我能否吸收這麼多文字，喬跟我必須非常快速地進入狀況，而她是一名非常棒的演員，我們用了一個很簡易的方式，在此之前我們從來沒有碰過對方，盧跟我在之前有先討論我們該如何處理這場戲，後來我們一致決定在開拍之前我們不要跟對方碰到面，這很有趣，我們只有劇本，但不知道最後的成品會是怎樣，她從來沒見過我，同時，她也不像我知道全部的劇本，她只有她自己的部分。

盧貝松：她也不知道他會長怎樣，穿怎樣的衣服？都不知道。所以當我說 Action，她打開門時，凱就背對著他，抽著菸，然後開始了 4 分鐘的對話，當我說「卡」的時候，凱才跟喬說，嗨你好，我叫凱勒，很開心認識你（笑）。

《人犬》年底在台灣上映，而這是一部充滿想像、富有情感同時具有娛樂性的電影，對兩位來說，希望觀眾在離開戲院時帶有什麼樣的感受？

盧貝松：當一個和自己有更多接觸的人。過去幾年，人們開始不願意冒險了，他們看到的電影通常是第三集、第四集，他們知道他們會看到什麼，很安全，當他們吃著爆米花的時候沒有什麼事會干擾他們，電影結束之後，他們會覺得，還行啦，但他們從未滿足過。

凱勒蘭里瓊斯：我也會這樣，而我還是會想要看到愚蠢的電影，因為這樣的電影會讓我得到不一樣的感受。

盧貝松：《人犬》不是這樣的電影，《人犬》是一部你可以認識一個人的電影，只是你不會跟他說「嗨」，但你還是可以認識這個人，你可以遇見他，然後你永遠不會忘記他。

凱勒蘭里瓊斯：一樣，我希望大家能進到戲院，看到一些自己的反射，找到一些相同，我從過去許多偉大的電影找到類似的感受，會影響我真實的生活，影響我人生的選擇，思考我是誰，我想成為誰，偉大的作品會給你這樣的感受，找到自己的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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