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GQ》遴選為年度風格男人，訪談前原本說好這次只聚焦姜成鎬，不提「韓哥」，但進行訪問時，還是忍不住在腦海裡，把他跟《玩命關頭》系列裡的 Han Lue 形象重疊在一起。他拍照時動作迅速精準，說起話來，卻又帶著好整以暇的優雅。如果追去他的 Instagram 帳號，裡頭有一半的照片都和車子有關，Han 角色的形塑，真的不是以他現實生活為靈感嗎？
最近一次姜成鎬和 Han 分道揚鑣的痕跡，是在盧貝松監製、黃嘉智導演的《台北追緝令》（Weekend in Taipei）裡，飾演販毒集團首腦關。不少網友表示，電影裡姜成鎬雖然只是男二，卻把這反派的「壞」，詮釋得非常有層次且搏人同情，堪稱本片一大亮點。
姜成鎬似乎非常擅長以配角之姿，進駐影迷心中留下無可動搖的地位。
一路上的「拒絕」讓內心更強大
「直到現在，我在好萊塢還是居於二、三流之輩。我要學的事情還很多，所以這幾年我開始導戲、寫劇本。」很少有人劈頭這樣為自己下個過度謙卑的定位。入行 20 多年，姜成鎬演過不少家喻戶曉的角色，卻從不搞排場，很實際地走在 20 多歲時就給自己設定的夢想之路。「我常覺得自己還是那個13歲的小男孩，直到每天看到鏡子時，才驚覺：『哇！我好像變老了點。』」他笑說，眼睛瞇成一條線。
事實上，13 歲的姜成鎬，過的日子可能沒大家想的如意順遂。媽媽是韓裔，繼父非裔，還有一個混血親妹。他長得一副正統亞裔臉，從小在美國南方的喬治亞州長大，成長過程註定與周遭格格不入，雖然他骨子裡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國人。
「以前的喬治亞州沒有太多亞洲人，我們家就是跟別人長得不一樣。大家總會問我說：『你從哪來的？怎麼會跑到這來？你會功夫嗎？』」如果姜成鎬據實回覆他並不會功夫，對方就會衝上來爆打他一頓。「不只不會功夫，我的數學還很爛，未來也不打算當醫生。」他笑說，當時自己真的不符合各種亞裔刻板形象。
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論出於被動或主動，每一天他在學校都會跟人打架，時常缺乏歸屬感，像匹孤狼一樣單槍匹馬行動。「我想，創意的種子就是這樣在心裡紮根發芽的。因為我經常得發揮想像力讓生活更豐富。想像我變成這樣，想像世界變成那樣。獨行俠也是很愛做白日夢的。」他說：「對年幼的我來說，這樣的日子並不好過，但現在的我，懂得擁抱自己的異質性。」
另一個影響他甚鉅的，是繼父教給他的生活哲學。每當他在外頭因為被歧視而怒氣沖沖地回家，繼父總是告訴他：「如果你覺得因為自己夠努力，這世界就要給你肯定，那你就錯了。你努力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你努力夠久，別人自然知道這就是你最真實的樣子，你會得到應有的回報，就算格格不入也沒關係。」
「別人打你第一次，你不計較。第二次再來，你就該出手打回去了。」繼父的話言猶在耳，年輕的姜成鎬決定放手去好萊塢闖蕩一番。他後來會學到，在那個人人被放大檢視的產業裡，多數演員的命運就是一路都面對別人嫌棄與拒絕──太高、太矮、太嫩、太老、太亞裔、不夠亞裔，「我整個童年都在面對『拒絕』這件事，這絕對讓我做好準備面對好萊塢。」他說。
時間來到 2024 年，亞裔演員獲得的認可早已大大超出以往。楊紫瓊、關繼威、澤井杏奈、黃艾莉、 Greta Lee 成為家喻戶曉的名字。他們憑演藝實力來嶄露頭角，沒有人期望他們隨時秀兩手功夫來瞧瞧。
「聽到他們的歷程，我終於明白，原來有人懂我的掙扎，原來我並不孤單。」他形容自己像沈睡已久的花朵，突然被得到遲來的灌溉。「不然至今我每天早上醒來，還是會有『我是誰，我在哪，我在這行還想繼續，到底是不是瘋了？』的感覺。」他說。
因韓哥被認同令使命感上升
即使已經創造了 Han 這樣深駐人心的角色，都沒讓姜成鎬認定自己是「巨星」的事實嗎？或者換個角度看，Han 是否成為他不可承受之重？畢竟，在演員內心的眾多恐懼之中，除了變老、過氣、無片可拍以外，另一個就是「被定型」。
姜成鎬說年輕一點的時候，自己的確對 Han 刻意保持距離。「這對我的演藝事業來說是危險的。」但如今回想起來，他認為保羅．沃克（Paul Walker）在 2013 年出車禍過世這件事，徹底改變玩命系列演員和觀眾之間的關係。
「以前大家把我們當成電影裡的虛構角色。想像一下，假設有天超人死了，觀眾對此不會特別有感，因為他們知道他是假的。但保羅的離開，讓觀眾感受到我們這些同劇夥伴的失落與哀傷，卻也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把我們連結起來。」他說：「這讓我突然驚覺，我為什麼這麼怕變成 Han？是他改變了我的演藝生涯，加深了我和粉絲的情感連結耶。」
直到現在，不論他走到哪裡，都還有路人衝著他喊 Han。「就某種程度來說，這些人就像我的叔叔阿姨兄弟姊妹，像我的家人，所以我現在懂得去擁抱這些事了。」他突然明白，即使是一部虛構的電影，甚至裡頭的虛構角色，也可以為許多人的生活帶來正向的改變。
「大家上了一天班，回到家累得跟狗一樣，他們挑一部片來看，無非就是希望得到調劑與療癒，或者是從某個角色找到共感。」姜成鎬說：「而我認為，每個人一生中都想遇到心目中那個 Han──他口袋有幾個錢，愛飆個小車，總是慢條斯理嚼著零食，看起來很帥、很 Chill，和他在一起總讓人感到安心。」比起阿湯哥愛飛天遁地，布萊德．彼特與喬治．克魯尼愛瞞天過海，還有漫威超級英雄愛各顯神通，但這些都太遙不可及了。像 Han 這樣親民，隨 call 隨到給予療癒感的角色，其實更珍貴。
他特別提到，在台灣時，粉絲的熱烈反應令他特別有感。「他們喊我『韓哥』，我還是個『哥』耶，跟家人一樣！」他也開玩笑說來台灣，每次出門都會有人塞新衣新鞋給他，大概是看膩了他每次都穿同一套衣服登場的關係。
他不諱言自己喜歡當「哥」這件事，這是年齡增長伴隨而來的優點與使命感。身為演員，現在的他不想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而拍片。「拍片是為了觀眾，你希望留下正面效應。如果我能帶給路人一點『受到大哥照顧』的親切感，這個哥不在乎你多麼格格不入，或是開什麼車，他永遠會在那裡支持跟照顧你，這是很美好的事，也是我對這世界的貢獻，也是我想改變世界對於『我這種長相的男人』的看法。」讓美國（或世上）所有亞裔年輕人，不再覺得自己是隱形的、二等的、無所適從的，因為，他們可以從 Han 身上找到身分認同。
那麼，他會給想踏入這個圈子的亞裔年輕人什麼建議呢？或許這也適用於其他想創業的後輩吧。「問自己，你是否準備好要跑這場馬拉松了？這條路很漫長，不見得事事公平，你可能超有才華又超認真，但機會不一定會來敲你大門。你願意搏命撐過去嗎？當別人對你冷嘲熱諷時，你有夠厚的臉皮去面對嗎？」他以過來人的語氣說。
直到現在，他還是常常得出門去找片廠的人提案，99%的機率會被拒絕，並沒因為他演活了韓哥而得到什麼保障名額，恐怕好萊塢就是如此現實。但他還是願意持續嘗試，事實上，在 2022 年，他就曾第一次執導演筒，拍了恐怖喜劇《Shaky Shivers》，證明自己不只會演戲而已。此外他還不忘在片頭幽自己一默──「本片由《玩命關頭》裡那個亞洲男執導」。
年過 50 依然熱血如昨
「我看過很多已經坐享名利的老人，他們的眼睛沒有光芒，像黯淡的汽車頭燈。而我到老，都想當繼續當那個眼睛為了夢想閃閃發光的人。」他像個小男孩一樣用力睜大眼睛，像是怕人無法體會那種熱血感。
會讓他眼睛閃閃發光的，除了拍電影（不管幕前或幕後），就是車了吧，畢竟，他言談之間總愛拿車當比喻。例如：「有些車子外表光鮮亮麗，但前蓋打開一看裡頭根本禁不起檢視，就跟做人一樣。」，或是「只要車子按時保養，就像人懂得精進自己的技能，終究會跑得長長久久。」
這個男人的確非常表裡如一。在現實生活裡，他一共有 14 台車，「價格從 1,500 到 20,000 美元都有。」他簡直過分老實。車子對他來說，像是用來創作的空白畫布，他不僅會自己學著動手改車，也會以車會友，把車子當作社交媒介。「我們有自己的社群，像是一伙感情很好的兄弟。」他並透露，在拍攝《台北追緝令》期間，就透過關係請台灣朋友幫忙借來幾台超級名車當作拍片道具車，而台灣人的名車愛好者之神通廣大，也讓他留下深刻印象。
聽起來更像是，「玩車」和與車友切磋這些事，都讓他找到童年時沒有的歸屬感。他笑稱自己閒暇時間有 30% 獻給太太和兩隻貴賓狗，30% 用來為編導新作品做準備，而剩下的時間全給了車。「玩車能讓我靜下心來，就算只是花幾個小時幫某個零件噴個漆，也有冥想的作用。」
百分百內心話看見最真實的他
他形容自己其實是個 I 人，朋友並不多，留下來幾個都是真心好友。「置身人群裡會讓我產生焦慮感。」電影明星有社恐是合理的嗎？「去飾演某個角色，可以把真實的你藏在那個角色身後，這對我來說就是工作，並不困難。但你在那些映後派對看不到我的身影，我絕對逃之夭夭。」
訪問姜成鎬，其實也需要一顆強心臟，因為他經常未加粉飾地說出心內話，讓人不禁為他擔心「這樣好嗎？」例如他一度很認真引述車友金句，把人跟錢的關係比喻成排泄，必須保持持續流通才是健康之道。而講完他自己忍不住莞爾，覺得此話實在荒謬。
這樣一個真誠的男人，留在身邊的都是死生之交了吧。
我問到他太太，他停頓了一下，反問我想知道什麼。「聊聊你心中的她，或不方便講也沒關係。」我說。
「我這麼說好了。」他聊起太太並不嚮往好萊塢的名氣，更不愛亮相，所以網路上不容易搜到她的名字與照片。多年前，太太健康一度出問題，一天早上他在浴室外頭，不小心透過門縫，看見她在裡頭一邊對著鏡子裡的病容感到喪氣，一邊又要求自己打起精神支持姜成鎬打拚事業。「你知道我這一生犯過許多錯，但是她，讓我每天醒來都想成為更好的人，我多麼幸運擁有她這樣的伴侶，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也不會有此時此刻這場訪談。」這個男人再度全盤托出不為人知的婚姻故事，而這次我們不必為他擔心，因為他終於為自己的心找到真正的歸屬，雙眼依舊閃閃發光。
Photographs_Larry Chen
Styled_SK Tang
Text_Christine Lee
Editor_Amber Chiu
Talent Manager_Sylvie Yeh
Makeup & Hair_Miki Kang
Wardrobe_Gucci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