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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工作最大的前提:快樂至上」──專訪1月店長宋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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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01月11日07:01 • 發布於 2023年12月28日02:20 • Readmoo閱讀最前線
「翻譯工作最大的前提:快樂至上」──專訪1月店長宋瑛堂

第二屆「讀墨年度華文大獎」的非文學類「人度人氣作家」首獎得主是宋瑛堂,「讀者票選最愛」作家也是宋瑛堂──這結果公布時,很多讀者有點吃驚:「宋瑛堂是誰?」

以「作者」身分而言,宋瑛堂還算新人,但常讀翻譯書的讀者對他的名字絕不陌生,因為以「譯者」身分而言,宋瑛堂不僅相當資深,而且值得信賴,許多著名文學作品的台灣譯本,都出自宋瑛堂的譯筆。

宋瑛堂的譯界人生如何開始、有何體驗?請聽他的現身說法。

筆答/宋瑛堂;筆訪、整理/犁客

問:在您成長的環境當中,成年人是鼓勵您閱讀的嗎?您記得小時候讀過哪些書,有哪一本或作者令您印象深刻,為什麼?

答:我父親只受過私塾教育四年,但他報紙天天看,活到老讀到老,所以我很小就開始跟著他閱報。他認為小孩不適合看大人報紙,所以特別為我訂閱《國語日報》。不過,我們並非書香門第,家裡的藏書不多,小學期間記得有一套福爾摩斯全集,老師也會推薦我一些安徒生童話之類的童書。我們家附近的租書店是我的閱讀啟蒙地,小學看《天才小釣手》等台譯日本漫畫,國中讀了不少倪匡的科幻小說。鄭豐喜的《汪洋中的一條船》可能是我自己掏錢買的第一本書,是我童年的心靈慰藉。從藍蔭鼎《鼎廬小語》,我學到以故事闡述道理的竅門。但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短篇小說選集裡的陳雨航〈去白雞彼日〉,是我鄉土文學的初體驗,「關刀」和「橘子」的意象烙印在我心裡至今不消。

問:您認為您的閱讀偏好是在哪個時期比較固定下來的?當時您讀了哪個作家的作品?您有特別喜歡的類型嗎?或者有沒有您一直沒什麼興趣的類型?

答:剛考進台大時,我一心只想把浪費在課本的青春一舉撈回來,玩樂的同時卻也隱隱自卑,因為生長在台北的同學都讀了好多文學名著,我聽了只能傻笑以對,所以在課外和兼家教之餘,我會鑽進文學院圖書館,找個最深最暗的角落尋書來啃,當時讀了不少莫泊桑和馬克吐溫中譯本,也嘗試原文版,但最初只讀得懂《麥田捕手》。回想起來,我對短篇的興趣就是在這段期間萌芽的,主題不定,逛到什麼誘人的書名就拿下來讀讀看,不限小說或非小說。我會避免太古遠冷僻的磚塊書。

問:您第一本翻譯的書(不一定需要是正式工作,自己試譯也算)是哪一本?為什麼選那一本?翻譯後有什麼感想?對您後來的翻譯工作有沒有影響?

答:剛到美國時,我為老東家《英文中國郵報》(The China Post)翻譯社論選集,當時大學同學陳佳琳已經進入文學翻譯界,她接到新新聞出版社發的小說《The Music Lesson》,但又想專心生小孩,所以問我願不願意接,而我在美國參加的讀書會正好在討論這一本,我順手就接了,從此和文學翻譯結下孽緣。這本就是《我綁架了維梅爾》。
在翻譯這本的期間,我最大的醒悟是,文學要兼顧的面相太多太多了,要花費很多時間和心血,不像社論翻譯那麼直截了當,成本不划算,於是默默告誡自己,偶一為之就好,專職文學翻譯會餓死。

但譯稿交出去之後,我反而眷戀那種沈迷於虛構天地的甜蜜,而且成就感遠超過其他翻譯工作。在那之前,我已斷斷續續做過10年的口譯和筆譯,消費商品、說明書等等,繳學雜費房租綽綽有餘,油水甚豐但說不上甜蜜,學到的知識也過於零碎。

接到第二本、第三本之後,我漸漸能細分出幾個工作步驟,抓住「先慢後快」的工作節奏,初期多方嘗試接軌作者的思路,上軌道之後再規定每天至少幾頁,長跑到最後變週休一日,延長每日工時,進行決戰衝刺。我會在結束初稿前幾天「收尾」—把簡介、書評、感謝詞全部處理掉,以免故事結束、終於能喘息了還要翻譯這些拉里拉雜的東西。最快樂的是翻譯到結局最後一句、畫上最後一個句點,那種如釋重負的喜悅是高薪買不到的。

問:接到出版社的工作詢問時,除了檔期之外,您還會用哪些判準去衡量自己要不要接這個工作?為什麼?

答:一開始當然是有書就接。剛入行的我沒有挑東挑西的份。後來遇到抉擇的關頭,早期我有個準則,太古太英太多詩不接。而且在生計壓力之下,有段時期我傾向YA和懸疑這些容易上手的文類。之後,我審書重點在於這書適不適合我,對得起自己和作者我才接。如果是難書,念在某角色和我投緣,或我當時對某方面的知識好奇,我也要具備不惜苦戰的意志力才接。有些書的內容看似單純,例如有一本的主軸是親子關係,小孩天生有語言障礙,我認為含辛茹苦拉拔過小孩的譯者較能真摯傳達牙牙學語的意境,所以自判出局。

另一個考量是我不想被定型,不希望短時間內翻譯太多同類型的作品,例如我不想一直翻譯短篇。同婚議題大熱門的那一年,我曾一連接到幾個書約,有些只好忍痛放棄。

問:有沒有遇過接了之後很後悔的譯案?有沒有遇過和編輯意見完全無法整合的狀況?如果有的話,後來怎麼處理?

答:後悔?有啊,幾乎每一本都後悔!是真的。至少剛下筆的階段是。讀書和譯書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讀得爽的書,譯起來不見得從頭燦笑到尾。《該隱與亞伯》是一個難得的例外,翻譯期間我每早迫不及待上工,加班也不喊累。相反的,我曾接過一本紀實文學,我對內容很感興趣,很認同作者的心境,也和書中的某人正面接觸過,但我翻譯時總覺得作者的敘事囉嗦,賣弄文筆,頻頻離題,我讀的時候很流暢,譯的時候卻煩到頭殼爆漿。

有一次,合作多年的編輯丟給我一本書,我連看都沒看就簽約了,結果書一打開,秒悔,因為主題和作者的筆調都是我平常避讀的那一款。既然後悔是日常,我就硬著頭皮工作,後來翻譯了幾頁,進入狀況後,反而譯起來很順,簡直成了作者的分身,和作者一搭一唱,故事佈局再扯,人物設定再刻板,錯字再多,我都能接受,還忍不住一直想超譯。

我自認不是一個難搞定的譯者。有些編輯為掌握進度,有時會要求譯者分段交稿,例如「五月底交前半,七月底交後半」,我會堅持六月底一次交齊,因為我底稿裡有很多自己才懂的符碼,例如人名我多半只打前四個字母,潤稿第一階段才一併置換成中文,能減少譯名前後不一致的錯誤。

我自己在報社當過編輯,深知編輯是個左右不是人的苦差事,所以很少堅持小譯者的己見。但有一次,一位密切合作多年的好編輯認為我誤譯某個專有名詞,我認為編輯主張的譯法是制式用語沒錯,但作者用這名詞是凸顯兩個角色的對比,沿用標準譯法就看不出虛與實的反差。就這樣,我們隔著太平洋,電郵往返幾次,期間雙方都說了重話,出版後,我也不想追究譯本採用哪個譯法。現在回想起來,唉,有什麼好堅持的呢?翻譯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

問:翻譯過程如果需要聯絡原作者進行討論,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經驗?

答:多年前,我曾向某知名多產作家請教過問題,令我覺得他的作品是由別人捉刀的。故事裡有幾個姓名很長的俄國人,其中兩人的首名相同,我問他某句裡指的是哪一人,他回答說「不知道」。

我曾被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嚇到。翻譯他的普立茲獎小說《美國牧歌》時,我從編輯那裡取得文學經紀人的傳真號碼,請教他幾個問題,他以打字傳真回覆,還附上親筆簽名和日期。後來編輯告訴我,他在美國找一個中文譯者審我的稿子,我一聽,完了,一定是我問了什麼傻問題,丟臉丟到文豪家裡去了。結果審稿人列出原文和我的譯文不太相符的幾處,總結是沒有違背作者原意,過關。

真正丟臉的是和法蘭岑見面的那次。當代美國文學大師演講,我捧著《修正》譯本去請他簽名,他問我翻譯期間怎麼沒聯絡他,我尷尬到講不出話,因為我當場想到,法蘭岑自己是德翻英的譯者,最明白直擊作者的這功課一定要做。之後我不管時間再怎麼趕,絕對會向作者提問。作者答不答是他家的事。作者不答,表示作者暗許譯者自行發揮。

問:有沒有哪些書或哪些作者是您覺得不會想要試著翻譯的?為什麼?另一方面,有沒有哪些書或哪些作者是您很想翻譯介紹給台灣讀者、但一直還沒有機會的?

答:我不想翻譯吸血鬼故事,特別是安.萊絲之類的作品,因為我無法內化這文類的中心思想;中東宗教史因為我涉獵不多所以無能為力,另外就是潮「科技」。我不願當詐騙集團的車手。

剛入行的我常夢想翻譯麥可.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後來發現他致力推廣氣候謬論,對他漸漸提不起興趣。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的作品我一本都不想錯過。尚未引進國內的作家包括短篇小說家Alexander Weinstein、警界出身的老牌推理作家Joseph Wambaugh、法律驚悚小說家David Baldacci、美國語言學家John McWhorter、賞鳥達人Christian Cooper等等,都是我盼望能介紹給台灣讀者的優作家。

問:對於有志從事翻譯的新手而言,你會給他們什麼建議?

答:丟開「錢多事少離家近」法則,放開眼界,不要給自己太多限制,有什麼案子就接,被退稿就從中吸取教訓,有血淚才有成長,熟習社交媒體的新手可上網和同業切磋,把內向的自己推到檯面上,技能方面不只向上看齊,更可從同儕之間學習。最大的前提:快樂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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