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騙去詐騙集團上班的七個月」從工人升到會計，揭露跨國人口販運黑幕

生活在如同監獄的地方，每天被迫強迫勞動、不得外出，每月只支付微薄的薪水，用於購買食物、賭博、毒品甚至是性服務，但只要工作夠認真，就有可能換取外出、拿回護照的機會。這不是電影《賭博默示錄》的劇情，而是真實發生在緬甸詐騙園區的狀況。

2023年6月，一名中國盧姓男子（以下簡稱盧），在中國求職論壇上應徵了一家位於電子商務公司的工作機會，不僅薪水、福利好，工作地點也位在泰國的首都曼谷，各種誘人的條件下，他和家人道別、收拾行囊，頭也不回的飛往泰國，準備在大城市展開新生活，迎接嶄新光明的未來。

但當他踏上地面那刻，一切美好的泡泡即將破滅。

盧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困在這裡長達七個月，而他也將這段時間內收集到的資料、照片，甚至是他所經歷的酷刑，全部告訴了《紐約時報》。

沒有高樓，只有地獄

盧被帶往的地方，不是他原本想像中坐落在市中心的辦公室，而是越過泰國邊界的湄公河，位於緬甸的偏遠郊區。放眼望去，好幾棟低矮的水泥建築物，窗戶和門都有鐵條，入口處有兩名身穿軍裝、手持槍的男子。周圍的牆上有刀片和鋼圈，除了防止外人進入，也防止裡面的人離開。

盧意識到自己中了人口販賣集團設下的陷阱，但一切為時已晚，正在等待他的不是美好前程，而是從事詐騙、人口販賣、器官買賣的詐騙園區。

緬甸的小中國

盧的手機和護照隨即被沒收，他被迫和另外7名中國男性，同住在環境髒亂的房間裡。每天早上10點半，他們就會被迫上工，直到午夜時分才結束。盧先生將這裡稱之為「小中國」。

園區內，有一間食堂、一間販售中國產品的便利商店、一間中國餐廳，還有一間名為金馬的賭場和卡拉OK酒吧，裡頭提供冰毒、搖頭丸等毒品，其中一間宿舍甚至兼作可召妓的紅燈區。

但圍繞其中的，是滴水不露的安全措施。不只設有瞭望塔，每個門口也都有警衛防止工人逃跑，宛如監獄。

選豬、養豬再殺豬

而他們的工作是利用數百部手機，在微信（WeChat）建立假帳號，接著尋找30歲至55歲的已婚女子，引誘她們進行一場網路戀愛，最後再騙取對方大筆的金錢。即使這些女性發現自己被詐騙後，也會擔心被指責對婚姻不忠，而不敢向家人或警方求助。

這種詐騙手法稱為「殺豬盤」，受害者就像待宰的豬，在經過選豬、養豬的過程，獲取對方的信任，等待餵飽豬之後，再下手。

已構成全球安全威脅

根據盧提供的數據，該集團在短短五個月內，從214名受害者騙取超過440萬美元。FBI的調查報告指出，2022年掉入「殺豬盤」或是被其他投資詐騙的美國人，損失至少超過20億美元。不只是中國，近年也有越來越多來自印度、菲律賓等國家的人被販運到詐騙團工作，國際刑警組織稱這一現象對全球安全構成極大的威脅。

《紐約時報》致電數名曾被詐騙的女性，一人表示她被詐騙1.5萬美元，另一人則被騙了3.5萬美元，其中包含她借的錢，目前仍在努力償還中。

洗腦受害者也洗腦工人

而殺豬盤的模式，同樣也會運用在工人身上。一開始集團會沒收他們的護照，在簽證過期後製造移民問題。對於不服從的工人，集團會施以暴力使其屈服，一旦開始工作，也會灌輸「你們已經涉及犯罪，回國會面臨監禁」的觀念。

每個月工人都可以拿到少量的薪水作為「獎勵」，而他們唯一的娛樂方式，就是用這些錢購買集團內的毒品或性服務，盧表示：

「詐騙集團會給販運害者一種幻覺，讓他們相信自己可以擺脫這裡。就像是一頭驢子，從試圖避免被鞭打，再到開始追逐掛在他們面前的胡蘿蔔一樣。」

從騙財到管財

盧每天都在思考該如何逃出這裡。在抵達的第一週，他透過工作用的手機，用Telegram聯繫了一位朋友，沒想到，一名自稱喜哥的負責人發現後，便威脅要將他賣到器官販售的營地。最後在盧的哀求下，喜哥給了他另外三條路：

支付3萬美元的贖金、和其他人一樣繼續在這裡工作，或是發揮他所長——協助園區的會計工作，六個月後，會再考慮是否要釋放他。

最後，盧選擇了會計。他開始負責處理電費、辦公室租金和佣金等支出，以及與犯罪業務有關的款項。而他也知道集團內部的詐騙術語，例如「茶費」是指支付佣金以與人口販運者聯繫、「過河費」則是指販運工人過境的費用、「士兵費」是給持槍的士兵，護送人進出營地的費用、「車隊費」則是用於洗錢的款項。

Tracking operations in an online scam labor camp https://t.co/UfidLcwdvy pic.twitter.com/o4KqEpy0dY

▲盧繪製了詐騙園區的組織架構，主要分成負責運行組織的「領導人」、「聯繫窗口」負責監督團隊並與人口販子合作，估計可獲得詐騙利潤30%、「隊長」監督日常詐騙，可獲利潤20%、「工人」負責詐騙，通常是強迫勞動的受害者，雖可獲得3–15%的收入，但同時也要為任何損失負責。

真的能成功逃離嗎？

六個月後，盧贏得了主管們的信任，允許他每天用個人手機幾分鐘，盧也隨即聯繫了家人和朋友，告訴他們自己被綁架，並把所有的資料上傳到加密電子郵件。接著，他將集團的財務紀錄與受害者的姓名、交易紀錄與電話，發送給《紐約時報》。

1月3日，盧再次懇求喜哥要信守承諾釋放他。沒想到，他卻被帶到一個專門處罰不服從工人的宿舍，雙手被銬在床邊，只有用餐和上廁所時能解開，一旁有守衛全程監視，而當他表明自己已聯繫媒體和朋友時，迎接他的是一連串的酷刑。

幾天後，盧在中國的父母收到了兩段影片，影片中盧盤腿坐在地上，雙手銬在背後，一名男子隨即用電擊棒電他；另一段影片則可以清楚看到盧在地板上痛苦地扭動，發出淒慘的求饒。

龍的救人

集團向盧的父母要求7萬美元作為贖金，但對於盧的父母來說，這筆錢並不是筆小數目。他們向中國警方求助，並聯絡中國大使館和商業協會的協助，隨後，警方介紹了據稱可以提供幫助的人，一名曾從詐騙集團營救200多位中國人，自稱「龍」的男子。

龍建議先採用拖延戰術，因為如果按照要求乖乖支付贖金，對方只會變本加厲繼續勒索。最後，龍動用其人脈聯繫到緬甸當地有權有勢的中國商人，對方也帶著數十名緬甸軍政府的邊防部隊士兵，闖入了園區。

龍表示，當地民兵組織通常與這些營地負責人有利益關係，但他們也有責任「制約」犯罪集團的人，加上虐待影片引起中國當局的關注，那名中國商人才得以利用此機會深入園區。

然而，龍不願意向《紐約時報》透露更多關於救援過程的具體細節。

現代奴隸制度

被囚禁在房間整整18天後，盧終於獲救了。當地的民兵盤問他，並拿走了他的手機、筆記型電腦、身分證和現金，他於2023年2月2日抵達上海和父母團聚。

儘管盧的家人未向集團支付贖金，但他們已匯款約3萬7千美元給龍與武裝部隊，作為感謝。平安返家後，盧交出他在園區收集的所有資料，以及所有細節給中國警方。雖然，營區內的人告訴他出來不要透露園區內的任何事情，但他早已經接受了中國媒體的採訪，並計劃撰寫一本回憶錄，

「這些中國集團正在傳播一種現代奴隸制度，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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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7 Months Inside an Online Scam Labor Ca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