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WE TALK ABOUT BEAUTY
口罩令如一場夢完結，聽到有女生調侃道：「以後不能只化眼妝了。」稍被冷落的胭脂、修容、唇膏等粉末與膏液，終於又可回到臉上。你的化妝技術，可有生疏？
最怕在零碎而無意義的短片上浪費時間，但有種影片總是讓我忍不住播放，就是展現 BEFORE & AFTER 化妝片。原是平坦寡素的一張臉，掛著連夜追劇而殘留的黑眼圈，鼻翼有點乾燥脫皮，三兩痘印如不甘心淡忘的舊情，無從細究素顏的真偽，但也不重要。只見指腹將濕潤的粉底液印抹開來，仰頭迎著燈緩緩轉動，任絲滑的光澤輕輕流過顴骨；拉起眼皮，筆尖纖毫沿路留下三角弧線：下秒晃動一下帶珠光的眼影盒，兩三下又將疏淡的眉光填得絲絨分明。最後，一層啞光或盈潤疊在唇上，往日下垂的唇角似笑欲言，像一株開得飽滿而渴望被看見的花。
第一眼看到日本美妝博主的用詞―「垢抜」，便覺得這組日文漢字直接了當， 字面解讀大概像「將蓬頭垢面連根拔起」，洗掉臉上的油蠟與黃氣，變得煥然一新的感覺。如要推敲甚麼是「垢」， 我猜遠遠不止於面部的老廢角質，而是生活裏無限累積的疲憊、沮喪、絕望、 麻木 …… 這一切如侵蝕浴室瓷磚縫隙的霉菌，污垢在陰翳中不斷擴大，不想默然與之共存，便要費盡力氣刷掉―那就是「垢抜」了吧。
回到烏煙瘴氣的二戰歲月，你像許多女性一樣，走入工廠、兵器廠甚至飛機製造廠工作，十指沾黑在所難免，但休息時仍從口袋掏出粉撲與唇膏，潤飾為國家操勞的倦容。儘管當時資源短缺，但美國政府仍然鼓勵女士購買唇膏，你將信紙放入信封裏，再吻上唇印寄到前線士兵手上。你從報章上讀到一個優雅的名字 ⸺ ELIZABETH ARDEN， 她受海軍陸戰隊邀請為女兵製作化妝包，帶來了明亮而大膽的 MONTEZUMA RED 系列，讓這些巾幗英雌畫上紅唇、胭脂與指甲油，完美配襯軍服上的紅色滾邊。
英國政府同樣也認為，女士保持妝容美麗是種體面，也是不向敵方屈好朋友說，她每個月都要去做服低頭的自信表現， 所以把心一橫放棄實施化妝品配給制。在悲傷與醜陋紛飛的時代，「垢抜」的精神展露無遺 ⸺ 化妝品宣傳海報上寫著 “KEEP YOUR BEAUTY ON DUTY!” 的口號， 其中 TANGEE 建議女士購買補充裝唇膏，減少耗費金屬。如果軍綠色的坦克、 降落傘與槍炮，在前線訴說戰爭的慘烈恐怖，那麼唇膏管裏的一抹鮮紅，既是 不合時宜的虛榮，也是如常生活的希望。
在倫敦，髮型師 STEINER 的美髮沙龍被炸毀後，還搬到另一條街的防空洞繼續開業，哪怕防空警報隨時響起，店裏仍然擠滿要打理髮型的女性。戰爭有時在遙遠的國土邊界，有時卻發生在身體的器官裏，失眠、咳嗽或髮絲掉落都是可大可小的軍事戰報。韓國美妝博主 DAWN LEE 將抗癌經歷放到 YOUTUBE 頻道，她剃光了頭髮後，仍時常戴著漂亮的帽子，畫上清淡乾淨的妝容，明明病痛如此折磨，她始終堅持美麗。
好朋友說，她每個月都要去做美甲，是因為低頭看著鍵盤上的手指，上班打字時心情也會變好。無論面向著死亡，或過著朝九晚六的庸碌人生，打扮並非不吃力的，但這就是我所詮釋的「垢抜」⸺ 漸漸削短的眉筆和空瓶的卸妝液，怎不算是我們拒絕面目模糊地活著，頑強守著某些底線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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