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之後，全世界漸漸踏入冰與火的拉扯情勢：冷戰 (Cold War)，這場無煙無火的戰爭比早前任何一場人類戰爭涵蓋更大的範圍，敵意以各種形式深入不同文化與社會中潛伏。當然，也包括了負責製造文化的好萊塢。諜報電影曾經是世界影壇的重要電影類型，如今卻漸漸銷聲匿跡。舉個例子，你很難想像《紳士密令》(The Man From U.N.C.L.E.) 竟然在這個八月中旬才上映滿 5 週年，它感覺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電影了。而為什麼我們無法再看到這部充滿俊男美女的諜報電影續集？它的原因比起其他電影更悲傷一點。
《紳士密令》
改編自 60 年代著名電視影集《打擊魔鬼》（或譯《玉面金剛》），《紳士密令》的原片名一見令人發噱：「大叔派來的」。這意味著影集的風格也不是冷戰諜報類型裡陰沉的那一面，它的基底是風趣的、是有點過於理想化的：來自美國與蘇聯的情報員，攜手為解決更邪惡的國際情勢而賣命。
《打擊魔鬼》
事實上哪有所謂的「更邪惡」，因為美蘇兩國正是讓整個地球在冷戰時期充滿邪惡的元兇。各式獵奇的洗腦、逼供、滲透、分化、顛覆、當然還有殺人手法，都是由 CIA 與 KGB 在無數無血對決中研發出來的。這部影集，以娛樂手法讓觀眾忽略了現實的殘酷——美國當時才增兵越南，加快美軍陷入越戰泥沼的速度。成功嗎？當然成功，這部影集立刻在 3 年內，引起一海票山寨諜報影集與電影致敬抄襲。
《打擊魔鬼》
本質上，《打擊魔鬼》很像後世流行的哥兒們喜劇 (Buddy comedy)，來自美國的「笑面虎」與蘇聯的「金毛虎」（一個現在看來充滿歧視的台譯名詞），性格、手段、價值觀都水火不容，但他們又必須一起執行任務。有趣的是，原本不是這樣設定的。創作 007 詹姆斯龐德 (James Bond) 系列小說的作者伊恩弗萊明 (Ian Fleming)，曾經建議影集主創，讓一個男主角與一個女主角以金童玉女之姿主演劇情。在那個影劇圈還不流行男女平權的時代，所謂的女主角只是戲份多一咪咪的花瓶而已，因此，《打擊魔鬼》其實仍然是另一種版本的 007，以飾演藍波長官出名的勞勃范恩 (Robert Vaughn)，所飾演的笑面虎索羅為主角。
《打擊魔鬼》
但是實際影集播出後，由英國演員大衛麥卡倫 (David McCallum) 飾演的冷酷蘇聯探員「金毛虎」伊利亞庫耶金（Illya Kuryakin），卻才是觀眾的心水：他冷酷，但金髮巴掌臉卻製造出一種無辜的小狗氣質——他的大眼更是令地方妹妹姊姊放下心防。若干年後日式動漫裡的「三無萌」角色——無口（沉默）、無心、無表情、比如長門與綾波玲——其實都是金毛虎的學妹。60 年代的觀眾很懂、事實上人類一直都很懂，庫耶金才是實質意義上的「女主角」，他與笑面虎才是正真正銘的官配 CP。
《打擊魔鬼》金毛虎。
男男聯手、樂趣無窮，睪酮素的激突比起郎才女貌有意思多了。《打擊魔鬼》慢慢地轉變成兩個男人的主場，誰還管伊恩弗萊明的建議，龐德就是這樣才孤老終身。原本應該是免洗角色（而且還來自萬惡蘇聯）的金毛虎，變成了來自神秘東方的神秘溫暖忠犬主角，狠狠地攫住了觀眾的心。
《打擊魔鬼》：看看這 CP 感是怎麼回事？
年輕 20 歲的保羅貝特尼 (Paul Bettany) 應該會是完美的庫耶金，他一樣有瘦骨嶙峋的臉龐、一頭金髮、可以耍狠與討饒的雙重眼神。可惜時光機尚未發明，所以我們有了看起來營養比較好的艾米漢默 (Armie Hammer)。而笑面虎由暫時放下大紅披風的亨利卡維爾 (Henry Cavill) 飾演，他們將在 2015 年的《紳士密令》裡繼續這段男男任務。
《紳士密令》艾米漢默。
很明顯地，蓋瑞奇 (Guy Ritchie) 仍然處於艱困的轉型期之中。這位電影裡曾經充滿流暢的黑話、小人物的街頭智慧與顛覆劇情聞名的導演，如今想要更靠近觀眾一點：他執導了幾部商業化的娛樂電影，事實上他拍過的《兩根槍管》(Lock, Stock and Two Smoking Barrels) 與《偷拐搶騙》(Snatch) 都已經夠娛樂了，但是不夠親民——代表它們都不是一般的類型電影。蓋瑞奇執導《紳士密令》的意圖明顯，這是一部非常類型的類型作品——想想其實是《打擊魔鬼》創造了諜報電視劇類型。加上他還有長得比《兩根槍管》與《偷拐搶騙》裡所有人都帥都美的主角群，《紳士密令》應該能獲得更大的迴響——然後拍出更多的續集。
《紳士密令》蓋瑞奇（中）與兩位主演。
蓋瑞奇早就拍過兄弟闖江湖，《兩根槍管》與《偷拐搶騙》都是一群混帳豬朋狗友挑上惡勢力的故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 想當然耳更是漢子搭檔。但是《紳士密令》反倒沒有那麼強調兄弟情 (bromance)，它甚至也沒有演出《打擊魔鬼》令人懷念的官配感。它更像一場 60 年代時尚走秀，艾莉西亞薇坎德 (Alicia Vikander) 與伊莉莎白戴比基 (Elizabeth Debicki) 更是美出人生新高度，60 年代電影裡的鴻衣羽裳成為了《紳士密令》的時尚指標：
《紳士密令》
艾米漢默登場時，頭上的鴨舌帽造型就來自尚保羅貝爾蒙多 (Jean-Paul Belmondo) 在《斷了氣》(Breathless) 裡的鴨舌帽；60 年代全球第一名模瑪麗莎貝倫森 (Marisa Berenson) 的奢華美服，穿在同樣雍容華貴的伊莉莎白戴比基身上——其實戴比基還真有點貝倫森神韻；當然別忘了小可愛薇坎德身上那套不敗白花橘底小洋裝，你知道那就叫普普風嗎？這也不重要，重點是你的雙眼無法離開她。
貝倫森（上）與戴比基。
《紳士密令》沒有燒腦劇情、沒有冷血殘酷、也沒有原作那麼風趣又聰明，但我們能說這是一部爛電影嗎？當然不行。某種程度上，《紳士密令》是一場華麗的風格展示。讓你看著這些年輕演員試圖復原那個年代男人與女人不言可喻的酷勁與圓滑 (cool slick)，你可以討厭它無腦，但你也找不到另一部主流電影，以如此無腦崇拜的姿態歌頌遠去的 60 年代。更何況，現在的時代已經忘了諜報電影、忘了東西德那時的肅殺氣氛、我們已經把冷戰拋諸腦後。
《紳士密令》
為什麼《紳士密令》沒有第二集？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當然，它的票房是致命傷。這部成本 7 千 5 百萬美金的電影其實並不貴，但它僅有 4 千 5 百萬美金的美國票房傷透老闆的心，它在海外的 6 千萬美金票房也不算太好，1 億美金的全球總票房只是看起來好看，實質上並未為它賺來另一部續集。這個理由似乎已經很充分，但這卻不是唯一的答案。
《紳士密令》
重點仍然是觀眾已經背棄了諜報電影，在湯姆克魯斯 (Tom Cruise) 的努力下，一樣有著諜報元素的影集《虎膽妙算》(Mission: Impossible)，轉變成了電影《不可能的任務》。在後面幾集的《不可能的任務》裡，你能看到更多的小隊合力運作，但這並不是諜報電影的重點。《不可能的任務》雖然也有善惡兩大勢力下夾縫人物的心酸悲哀，但那也不是吸引觀眾進場的主力，《不可能的任務》仍然是一套動作電影，不會有人稱它是諜報電影。
《紳士密令》
克里斯多福諾蘭 (Chris Nolan) 也喜愛諜報電影，但他不是一般的類型導演，無意讓類型風格凌駕於他的故事之上；近年來最好的諜報電影《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 很明顯也沒有帶起一波間諜大師勒卡雷的改編作品風。《紅雀》(Red Sparrow) 與《極凍之城》(Atomic Blonde) 其實品質都很不錯，但這兩部當紅女星主演的電影，雖然都有大膽的演出（裸露或打戲），但卻都同樣無法達到天后們的票房平均水準——更像動作電影的《極凍之城》明顯票房成績優秀一點。
《紅雀》在美國也無法回本。
再者，《打擊魔鬼》已經太久遠了。透過《紳士密令》的實驗，幾乎可以確定觀眾的記憶力無法保持 50 年以上。60 年代的當紅劇集、甚至是曾在台灣電視上播映、而且在台灣也受到歡迎的影集，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了，當年曾在電視上觀賞《打擊魔鬼》的小朋友，至今最少也有 60 歲了，而他們並不是電影主流客群。這不是台灣人喜新厭舊，這對全世界來說是相同的困境。60 年代的影集已經無法為它們的改編作品加分，許多觀眾絲毫未聞《打擊魔鬼》，這讓《紳士密令》的票房少了一大塊基本盤。
《紳士密令》主演們——戴比基還比卡維爾高……
為什麼《紳士密令》沒有續集？它跟其他沒有續集的電影有一點不同，它屬於一個主流觀眾不感興趣的電影類型；它身處於被主流觀眾遺忘的冷戰情勢；這讓它只想讓觀眾重溫那個既嚴肅又輕鬆年代的用心，全然白費。而在它票房不佳的狀況下，電影公司找不到理由再度復活它。
《紳士密令》
《紳士密令》的演員與編劇全都表達過意願想要製作續集，但是，如果粉絲敲碗的聲音不夠大聲（仍然不夠），《紳士密令》的任務應該已經確定結束——一如我們已經遺忘柏林圍牆今年正好倒塌滿 20 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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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1
凱文
這部滿好看的啊
2020年08月15日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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