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更新您的瀏覽器

您使用的瀏覽器版本較舊,已不再受支援。建議您更新瀏覽器版本,以獲得最佳使用體驗。

國際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十)

中央廣播電臺

更新於 2022年03月26日07:52 • 發布於 2022年03月25日09:30 • 新聞編輯採訪
作者在監倉邊閱讀邊寫日記的書籍。
作者在監倉邊閱讀邊寫日記的書籍。

入監半個月,比預想的要自由寬鬆許多。「老兵」們將要獲釋,心理急切、浮躁。他們在每間監倉竄來竄去,打消焦躁情緒。快步走到監倉後窗口外望一眼,什麼都不說,轉身離開,又竄進別的監倉,重複同樣動作。難得有人坐下來,安靜片刻。原想跟他們平心靜氣聊聊任何話題,哪怕是女人。但是,你不知道他們內心在琢磨什麼,卻都會說:「我是冤枉的,我什麼都沒做。」然後面無表情、非常無辜地看著你,不再說話。

他們只顧自說自話,並不期望從我這裡得到肯定或否定答案。在他們內心把我也當作機器人,跟他們一樣都是可憐的受害者。其實我很想跟他們聊起任何話題。我能理解他們的仇恨和冤屈,我又何嘗不是呢。

當一個人被憤怒和仇恨完全淹沒時,就會變成深刻的思考者。

昨晚,我光著膀子正躺在床板上看書,管理科戴敦仁副科長忽然走進監倉。前幾天跟他在中隊大院有過一次短暫接觸。表面上還算和善。聊了半個小時,直到熄燈電鈴響起,他才離開。跟他討論賣淫嫖娼合法性問題。雙方根本不在一個話語體系和觀念下,怎麼能說得清楚,但我還是不能放棄每次機會。 

他告訴我,過段時間所部要搞一個愛滋病宣傳專欄,要我撰寫廣播解說詞。這等利國利民的好事,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他跟旁邊圍觀的犯人講,劉水是才子。我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而來?他以此調侃取樂我。我是刀下的木柴。苦笑搖頭。 

2004年5月15 日,周六,晴 

上個週末怎麼度過的,記不起來了。每天都一模一樣,八次集合點名、三餐、睡覺時間, 每個節點誤差不會超過5分鐘。甚至精確到哪個時點去廁所方便,每天都差不多。靈魂和肉體的體制化,非常恐怖。在監獄,生理鐘和大腦,都自動調節到與專政機器非常合拍的狀態。獄警們不再使用電棒、警棍和手銬等暴力刑具,也沒有大聲喝叱、謾罵,在和風細雨的固定程序中完成對你的洗腦和管制。讓人產生錯覺,這套程序非常人性化。可這只符合專政者的施壓需求,受專政者只有被動服從。專政和服從,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但脫離自由與人道主義,就意味著統治與奴役。

時間對我已沒有意義,只有白髮在瘋長。 

上午,牛銀啟跟303倉譚光明打架。譚的眼鏡被牛一拳打飛在地,摔碎。譚趴在3樓走廊報告管教。倆人竟然都沒有流血。管教和保安上樓,帶他們去了值班室。一會,全體囚犯在樓下集合。王曉海管教站在臺階上指手劃腳說,現在人少、管理很寬鬆,學員太不自覺等等的話。他讓牛銀啟站在隊列前臺階上做口頭檢討。牛紅著臉、低著頭說,打架不對,保證以後不再打架。 

牛銀啟,19歲,工人,河南駐馬店人,跟我同倉的崔正威(25 歲,黑的司機)在同一個村莊長大。他常來306監倉跟崔打鬧玩耍。他其實是一個十分靦腆、瘦小的白凈小夥子。牛和崔都是一年刑期,馬上滿半年,即將解教。

囚犯釋放前的日子,最難熬。扳著手指頭、在墻上畫道道,眼看著關押一天天減少,每天朝自由靠近一步。煎熬造就的心理壓力,總要找到發洩渠道,惹是生非便很常見,何況都是不走運才坐牢、身體強健之徒。囚犯們吃定所方,只要打架不打傷、打殘人,大不了關幾天禁閉,只要交錢,到期後所裡都會放人的「金錢規則」。 

金錢和關係網是中國大陸監管場所的通用遊戲規則。靠這兩樣東西,即使不能獲得減刑,提前釋放,至少可以讓自己吃得飽、幹輕鬆勞役或者當小頭目管理犯人。 

午飯是水煮大白菜和米飯,菜湯裡漂著幾塊帶毛豬肉皮。各監倉排隊在伙房打飯的時候,大夥就開始罵罵咧咧,好豬肉讓伙房犯人全吃掉了。飯菜抬回監倉,都不動筷子,各監倉囚犯不約而同站在走廊上發牢騷,大聲喧囂: 

「自己掏錢坐牢還吃這樣沒油水的菜。」 

「瘦肉全讓伙房人偷吃了!」 

「沒有,他們能吃多少,我告訴你是伙房管理員貪汙了!」

囚犯伙房管理員是一個長得肥肥胖胖的管教。 

周建狗和帶隊的那個犯人主動跑下樓向值班管教反映伙食太差。電動熱水器放在伙房門口, 我拎著口杯下樓打開水,在樓梯上遇見王管教上樓。跟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我返身隨他上樓,看看怎麼處理。 

王管教背著手,邊笑邊罵罵咧咧喊道:「他媽的,你們都絕食造反啊?!」大夥兒都歡笑。有囚犯跟在他屁股後面,挨個視察監倉。每個監倉盛裝米飯和水煮菜的兩個不銹鋼大盆子,擺放在地板中間,四周擺放著空空的飯盆。

這位王曉海管教,30出頭,單身漢,剛通過公安內部招考,從東北警界調來深圳收教所幾個月。他住在相距監樓100多米遠的獄警宿舍樓,從監倉窗戶就能望見他的宿舍窗戶。有家室的管教都住在市區,宿舍樓只是他們臨時午休的地方。王曉海在深圳沒什麼熟人和朋友,不管值班不值班,他都泡在監倉,光膀子跟犯人一起下象棋、玩撲克。

他同犯人跟哥們似的,什麼玩笑都可以跟他開。他值班的話,晚飯後,他叫上幾個喜歡玩撲克的犯人,把犯人配用的幾個儲物箱擺在樓下大院中間,鬥地主、貼紙條。他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會刁難犯人。私下他也會說,賣淫嫖娼算什麼啊,這收教所應該關掉。 

王管教給大夥解釋,剛才打電話已給中隊領導匯報了絕食,領導答應明天,或者下週改善伙食。還有什麼好說的,大家端起飯盆吃飯。 

午休時間,肖新康隊長意外來到中隊值班室。本來週末除了值班管教,其他管教都在家休息。周建狗等兩人被肖隊喊去辦公室問話。他們返回後聽周講,肖隊稱再帶頭絕食鬧事,就像女隊鬧事的女囚要送去勞教。嚇阻帶頭人。

其實,這次罷飯沒人帶頭,都是自發絕食。「五一節」後,伙食確實很差,要麼沒有一星一點油水,要麼鹹得無法下口。大夥對夥食不滿有些日子了,今天集體絕食不是心血來潮。 

晚飯卻變本加厲,白森森的土豆塊,一股泥土味,不放油不說,故意不放鹽巴,真正的清水煮土豆。看來伙房犯人是打定主意跟其他犯人作對。這是我入監後最難吃的一頓飯。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延伸閱讀

0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