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4年5月16日，週日、17日，週一
週日、週一跟往常一樣作息。手懶心煩，合記在一起。沒活幹、不訓練，白天黑夜守著電視機，不准私自待在監倉看書、睡覺。狗屁電視劇把人都看成傻瓜了。只要打開電視機，都固定在央視電影頻道，不管是新片、舊片，從頭看到尾，看完這部再接著看下一部。他們喜歡看有故事情節的電視劇片，從不看新聞、體育頻道。
很倒胃口，我沒興趣觀看。只要逮到機會，我鑽空子回到監倉看書。
2004年5月18日，週二
平淡無奇，實在沒有什麼值得記下來。監樓一樓與二樓之間靠大院這面墻壁，用紅漆寫著大大的「努力爭創一流收教所」。工棚裡側墻壁，用油漆刷著收教政策「教育、感化、挽救」幾個大字。工棚靠隊部大門那面外墻上，懸掛著標語牌「執政為民，立黨為公」等標語牌。
2004年5月19 日，週三
終於在圖書室角落翻找到兩本新書《獵人筆記》和《伊豆的舞女》。這本《伊豆的舞女》 是本小說集，搞不清楚是盜版還是正版書。竟然收集有短篇小說《雪國》，第一次看到川端康成的這部小說。我一直很喜歡他的作品。依我看，這部小說才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其故事情節、文筆情調和精神關懷遠在《伊豆的舞女》之上，將人性多變、無奈、溫情和頹廢發揮到極致。雖然篇幅不長，確實打動了我。
作者筆下的藝妓雪子恬美、溫順、敬業、通情達理，至性至美。讓讀者看到即使為生活所迫從事賣身職業，但沒有墮落、骯髒、錢肉交易和欺騙，以致虐待，人性之美依然存在。雪子是那樣一個楚楚可愛的姑娘。反覆閱讀了這篇幾遍。
下午在工廠幹活，剪外貿出口提包上的線頭。
我被喊去體檢。這是新犯人的慣例，拖延到今天才進行。在醫務室驀然望見阿蘭。開始竟然沒有認出來。臉部呈病態的黃色，短髮，腦後頭髮參差不齊；穿藍色舊囚服、白色夾雜花紋拖鞋。一看這頭亂髮就知道是「老兵」的惡作劇。一個年輕女管教帶她來體檢。
收教所幾個月沒有收押「新兵」，我們是第一對。收容教育都是男女成雙成對，刑期相同。 抽血、量血壓、心電圖、尿檢、X 光，我與阿蘭在幾個醫療室分頭檢查。幾次碰面，她都沒正眼看我一下，真奇怪！她變化太大，可能在女隊日子不好過。
早前聽說女隊關押著幾百人，勞役很苦很重，晚上還要加班幹活。但是，女犯很少有減期，不象男隊只要期限過半就能釋放，所以才關押了那麼多女犯。收教監獄也是「重男輕女」。看到阿蘭，居然有心疼的感覺。
情義無價，何況她因我而坐牢。我曾在監倉公開說，假若我提前釋放，一定會去探望阿蘭。幾個老兵還笑話我，他們不能理解我所遭受的構陷。
體檢完畢，我站在醫務室門外臺階上。手臂上抽血孔還在滲出血流，棉球全染紅了。我拿棉球抹來抹去。旁邊穿警服帶阿蘭的年輕女管教繃著臉對我說：「按緊點，真是！」
想起剛入監沒幾天，做過一次體檢，補記一下。
那天，我被值班管教帶到醫務室，一位穿警服的中年女醫生檢查我的生殖器。她拿著一張體檢表，將我帶進一間單獨的小診室，特意叫進一個男保安站在旁邊。她說要檢查我有沒有性病。我回答「沒有，沒有！」
女警醫生讓我站立，褪下囚褲和內褲。她彎下腰，用棉簽棒撥拉著檢查。是沒性病。我走出醫務室，她跟出來解釋，這是例行檢查，每個新學員都要檢查的。我回頭看她一眼，沒言語，心想體檢是必要的，查知身體狀況，我沒有抵制的理由。不過，收教所囚犯體檢，都須我們自己付費，獲釋時一併繳清。
跟著保安踩著大院裡的水灘回到中隊。在值班室門口，矮矮胖胖的朱輝群管教叫住我。他遞給我一本嶄新的《學員手冊》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本人對賣淫嫖娼的認識」。我剛說出我不會寫，我是被構陷的。他馬上打斷：「你很合適寫啊，寫三頁紙，星期五交給我。」
朱管教打開手冊第一頁給我看。他在扉頁用黑色字跡寫著：劉水專用：二00四、五、十九。又吩咐一句，不要搞丟了，解教時要上交的。管教朱輝群簽發給我的這冊《學員手冊》，後來我委托獲釋難友，設法帶出收教所。
回到監倉，趴在床鋪上繼續看書，正好藉口寫防疫解說詞不去幹活。
整天都在下雨，淅淅瀝瀝。心情很好。
晚飯後跟崔正威對弈三盤象棋，勝二負一。多年沒摸過象棋，每次坐牢棋藝大長。然後，兩次下樓溜達到工棚看看電視，武打片，沒興趣。在不到一個籃球場大小的侷促院子裡繞圈散步。吃罷晚飯後，樓上樓下都可自由活動。管教都喜歡說：「你們是來這裡度假的，幾個月就可以出去，多好啊！」
在302監倉墻壁上發現這段留言，很有意味，專門抄錄下來：「這裡明明是坐牢，卻說成是學員。明明天天給他們幹活，走的時候，卻還要交解教費。明明被他們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走的時候，卻還要寫保證書，感謝黨和政府、管教挽救了我。這裡不是強盜綁架所，而是偽君子綁架所，是以合法的名義榨取學員的血汗錢。」
工廠今天做的黑色提包有800個，質料很粗劣。包上端品牌"0FFICEMAX"，下端是“whats your things”，包內側夾縫綴一小布條，上寫" MADE IN CHINA" 。據說今天全中隊剪線頭的全部加工費只有80元。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