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太平山,泰雅族語稱眠腦(Minnao),位於大南澳山區的霧林帶,這裡隱匿著寧靜的湖泊、高聳的神木和古老的林場。東北季風在此匯集,終年濕潤,雲霧繚繞,孕育出繁茂的檜木與闊葉林。
給給池湖畔的倒木與枝枒上,攀附綿密的苔蘚與松蘿,模糊了樹木的輪廓,樹影隱身於這片魔幻樹林中。腳下的路徑同樣被松蘿覆蓋,踩在上面如走在虛無的綿密中,我們更加謹慎,深怕一個不慎就會跌入隱藏的窟隆。
在泰雅族語中眠腦(Minnao)象徵著蓊鬱繁茂的森林,充滿了生機與靈氣。這片森林不僅是原住民的家園與狩獵場,更是他們世代守護的傳統領域。然而,這樣的原始林對歷代統治而言卻是瘴氣橫生之地。1906年鷹派的佐久間馬太上任總督後不久,便在1910~1915年擬定5年理蕃計畫,以武力討伐未歸順的部落。當權者在中北部山區推進隘勇線,以木樁纏繞鐵絲網武裝隔離,這一舉措,讓政府勢力猶如利刃,切割部落、獵場和耕地,剝奪了原民的生存空間,多起抗爭事件,便是在這樣的壓迫下爆發。
理蕃結束後,日人開始在這片被視為險惡之地探勘,最終在棲蘭山發現了以檜木為主的巨木群。隨著太平山出張所的建立,伐木作業大規模展開。1917年,以加羅山的舊太平工作站為核心,複雜的林鐵運輸系統鋪設完成。修羅滑道與木馬道穿梭其間,雨季來臨時,巨木們被一口氣推入河中,順流而下,直至下游的員山貯木場。
嘉平林道,蘊含 Minnao 古老森林的靈魂
晨曦熹微,陽光溫柔的從枝枒間照映在我們身上,道路寬廣平緩,行走之間,兩旁芒萁叢生,蕨類伴還隨著整齊的人造柳杉林。從管制閘門到巨木登山口前與加羅湖路線重疊,到登山口後往右陡上是熱門的加羅湖路線,往神社路徑需取左行走嘉平林道,轉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象忽然一變,遁入杳無人跡之境,濃蔭蔽日,水泥路已轉為已被羊齒苔蘚吞噬的原始林地,偶而有積水泥潭,讓登山鞋深陷其中,步履艱難。沿途可見遭砍伐的樹頭遺跡靜置於此,百年前這一片應是如泰雅先民所稱的 Minnao,是個枝葉扶疏、蒼翠如海,充滿靈魂的古老森林。
嘉蘭池與給給池,霧海與松蘿掩蓋的隱秘之地
我們先抵達嘉蘭池,池子水流緩慢,呈現草澤型的濕地生態系,但池畔無立足之地,所以我們拍完照便離去。往給給池的途中,坐在厚實的綠苔上短暫歇息享用行動糧,並在此卸重裝前行,雖然只有短短10分鐘的路程,卻因為路徑模糊不清,沒有清晰可供辨識的標誌或布條,所以我們都緊盯著離線地圖指引方向。
抵達給給池,一棵巨木傾向湖面,似乎正將自然的手臂伸進湖心,眼前湛藍的天光與蓊鬱的針葉林混合次生林倒映在碧綠的湖面。湖畔的倒木與枝枒上,攀附綿密的苔蘚與松蘿,模糊了樹木的輪廓,樹影隱身於這片魔幻樹林中。腳下的路徑同樣被松蘿覆蓋,踩在上面如走在虛無的綿密中,我們更加謹慎,深怕一個不慎就會跌入隱藏的窟隆。葉隙間流洩下來的光線照映在林間,讓山林的層次豐富而深邃,散發沈穩靜謐的氛圍,這就是台灣獨有的中級山魅力。
午後,霧氣升騰,林間被蒼茫霧海籠罩,踏上模糊的路徑,我們繼續向嘉平營地紮營。第2天清晨在營地用完早餐之後,輕裝前往加羅神社,今日的路徑更加破碎。接近神社時,眼前出現一處大崩塌,是必需高繞的路線,沿著幾近垂直裸露的岩壁上切,現在想起來仍心驚膽顫,一個疏忽,都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高繞完崩壁,再次接上林道,前方有岔路,一條往神代山、神代池的四神湯路線,但我們行目的為神社,所以沿著路緩緩下行,隨著紅檜飄散幽微的香氣,彷彿已進入結界,我們像是走在神域前的參道上,走了十幾分鐘便抵達加羅山神社。
加羅神社遺跡,訴說舊太平山林業昔日榮光
加羅山神社的鎮座日期追溯至大正7年(1918年),那時舊太平山地區,從多望溪的南岸上游延伸至加羅山山區,曾是一個繁榮的聚落。那時,有駐在所、宿舍、工作站、神社、醫務站和國小,千餘人在此生活、勞作,山林間充滿了生機。營林所選擇在海拔1,500公尺的舊太平山加羅舊林場最高點建造這座神社。
然而,1937年這片土地上的珍貴森林資源,當權者涸澤而漁的砍伐,導致枯竭殆盡,日人將目光心轉向新太平山。舊太平山的設施被拆解,日人擔心崇高的神社遭遇火災,或被原住民用作居所,便將神社殿宇拆除一空,只留下台灣檜樹苗在神苑中生長。御神體則被遷往新太平山神社(現為鎮安宮)。如今,昔日的加羅山神社早已荒蕪頹圮,曾經輝煌的殿堂只剩鳥居座的洞、手水舍、階梯、拜殿基台與駁坎等斷壁殘垣,隱沒在這片寂靜的山林間。
台灣的豐饒孕育了無數動植物,外來政權的覬覦猶如掠食者的目光,帶著機具和野心,砍伐、奪取這片祖靈之地,當高聳的樹木倒下,他們便毫不留情地轉向下一片森林。驍勇善戰的泰雅先民,當年為了捍衛的不僅是族人的傳統,更是這片他們世代共生的山林,守護人與大自然平衡共處的傳統領域,至今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先民們已被迫遷徙,舊太平回歸荒野,然而林業的遺跡卻留存下來,靜靜的與祖靈守護著山林,見證曾經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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