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子承
圖片 : 攝影／劉咸昌
從面板業起家的材料廠新應材，公司一度面臨裁員、出售危機，後來在非特化產業出身的新董事長詹文雄領導下、突破重重困難，擊敗外商、打進半導體供應鏈。
這是一個浴火重生的故事。過去主攻面板光阻的化學材料廠新應材，自2008年起本業連續虧損4年，在2011年黯然下興櫃，股價一度跌到剩下1.68元。
經過10年臥薪嘗膽，新應材不但在2022年重新登錄興櫃，同年甚至獲得台積電頒發的「卓越黃光材料開發合作與量產支援」優良供應商獎項，股價在今年最高漲到837元。而台新投顧也預估新應材今年每股稅後純益（EPS）將達9.54元，有望首度賺近一個股本。
新應材能夠谷底翻升的關鍵，在於及早脫離面板產業。今年它的營收有8成來自半導體，其開發的表面改質劑（Rinse），被導入台灣知名半導體大廠的三奈米製程，而另外底部抗反射層（BARC）、洗邊劑（EBR）兩項產品，也將用於該客戶的二奈米製程。
- 表面改質劑（Rinse）：應用於半導體微影製程中，提升良率的關鍵特化材料，可大幅改善晶圓缺陷、線槽坍塌的問題。
- 底部抗反射層（BARC）、洗邊劑（EBR）：前者是位於載板和光阻間的塗層，可降低光反射，從而提升製程良率；後者能移除晶圓周邊不想要的材料，提高製程良率及降低製造成本。
▲新應材董事長詹文雄（右）、總經理郭光埌（左）是帶領新應材轉型的重要人物，如今公司也即將由興櫃轉上櫃。（攝影／劉咸昌）
威脅：中國搶攻面板業
讓新應材啟動轉型的時間點，是2011年時，它驚覺中國面板產業崛起，台灣逐漸失去優勢，於是開始跨入半導體領域，2014年成功以影像感測器用光阻，打進封裝廠采鈺，但也只貢獻公司1年營收的2％。
即使在2016年，新應材與台灣知名半導體大廠搭上線，做出成熟製程使用的I-line光阻，雖然通過客戶驗證，但對方並不打算撤換原有供應商，新應材希望再度落空。
因多年轉型未果，2017年新應材原股東失去耐心，決定撤資、尋求出售持股。新應材總經理郭光埌為此找上本來就是公司財務投資人的詹文雄，希望他能接手經營，繼續支持團隊開發半導體產品。
詹文雄接受《今周刊》專訪時回憶，當時他接下被投資人放棄的新應材，「其實還有其他7、8家公司對新應材感興趣，但沒有人認為他們可以轉入半導體，所以最後都放棄了。」他觀察到新應材為台灣唯二擁有研發特用化學材料能力的公司，決定支持公司團隊，以參與增資方式，增加新應材持股，並從2018年起擔任董事長。
個頭不高的詹文雄，並非特化產業背景，而是出身金融圈，過去在兆豐證券任職期間做過產業研究、承銷與併購，還從事六年創投，後來他轉換跑道進入科技產業，幫IC設計公司凌陽旗下的凌巨、芯鼎轉型。
決策：專注研發先進製程
不過就算已經累積「半個」產業經驗，詹文雄坦言自己沒有相關技術背景，在接下新應材董事長後，「業界有人說我會把公司搞垮、也有人等著看好戲⋯⋯。還有高階主管寧願放棄兩百張員工認股也要離職。」為了展現決心，他對內向員工宣示，公司１年賺不到１億元，自己就不領薪水。
上任後幾個月，詹文雄迅速做了一個大膽決策，把大部分研發人力撥至開發半導體產品，並請團隊專注最困難的先進製程。
他分析，過去新應材始終無法打入半導體客戶的原因，是因為都想先從成熟製程中的第二供應商開始做起，接著再往第一供應商角色邁進，「但對半導體業者來講，（成熟製程）只是買個保險而已，他們是不可能用我們的產品，就算免費送他們也不要！因為他們良率已經很好了。」他認為，新應材要瞄準可改善良率的先進製程產品，才能機會在握。
除此之外，詹文雄說服團隊暫停開發光阻，另選出５、６種先進製程衍生的周邊材料展開研發， Rinse就是公司選中的產品之一。
Rinse原由美國大廠3M獨家供貨給台灣知名半導體大廠，除新應材外，另一家美國材料大廠默克，也積極開發用於先進製程的Rinse。不過，開發先進製程材料門檻並不低，因為日本業者不願意賣上游原物料給台商，材料的合成、純化與配方，新應材統統得在實驗室裡獨力完成，或是在台灣找其他合作夥伴共同開發。
詹文雄指出，當時台灣面板產業正開始走下坡，客戶沒有開新案的需求、供應商降價壓力也很大，新應材若無法開拓新市場，恐怕很快就要裁員，因此內部是抱持著背水一戰的決心做開發，送樣給台灣半導體大廠。
進入2018年，新應材研發人員開始輪大夜班，24小時不間斷地進行開發，「半導體大廠傍晚5點開會說要我們的Rinse樣品，我們隔天早上8點半就把樣品送到它的晶圓廠。我們連夜加班做出來，讓它隔天可以上產線測。」詹文雄說。
但這段時間，其實也是新應材員工最受挫、最難熬的階段，因為這家大廠始終不願意針對新應材的產品做任何回饋，只是逕自叫他們繼續送樣。
經過一年沒日沒夜地開發，2019年母親節的一通電話，徹底改變新應材的命運。正當公司高階主管各自在家過母親節的同時，這家半導體大廠早上10點突然打來一通電話，說下午兩點要訪廠。
兩點一到，新應材全員到齊，在公司門口恭候貴客到來。最後，新應材不負眾望、成功通過工廠管理考核，客戶與詹文雄談起後續Rinse的量產合作。回顧這段經歷，詹文雄指出，「其實客戶過去就在觀察我們，好奇我們為何會願意撥大部分研發人力，去開發半導體產品線。」
但拿到訂單後，產能不足的困難馬上浮現，因為該客戶要求年底時，新應材廠房就必須準備就緒。
眼看著只剩下半年時間，而新應材唯一的桃園龍潭廠，光做面板光阻就沒有額外的生產空間，擴建新廠的所有開銷算下來，一次又得支出十多億元。這對當時資本額只有五億元的新應材來說，是巨大的賭注，詹文雄直言，「可以說公司失敗的機率，遠高於成功的機率。那次如果失敗，公司可能就沒了。」
在詹文雄努力奔走下，新應材取得兆豐銀行7億元的貸款額度，而兩次增資也獲得鋼鐵世家甘錦地、群創前董事長莊宏仁等人力挺。成功迎來重要資金的挹注後，向LED公司光鋐租借台南廠房改建為產線。
另外，新應材也以半年的時間，光速打造高雄新廠，並透過投資化學合成廠歐利得，取得上游的合成產能，產線終於在2020年底正式通過客戶認證，開始出貨首筆三奈米Rinse。
▲由於產業特殊，新應材幾乎買不到上游材料，因此除自主研發外，也透過投資合作夥伴或與台灣幾所大學合作增進實力。（攝影／劉咸昌）
優勢：性能領先對手
由於新應材Rinse性能表現，贏過同業3M、默克，讓它成為該客戶三奈米製程的獨家供應商，取代3M地位。後來，客戶三奈米產能大量開出，新應材來自Rinse的營收從2020年僅有1億元，估計到今年營收將飆升至25億元。
2023年，3M宣布2025年將退出Rinse的供應，這讓新應材未來有機會做到三奈米前的製程。此外，新應材於2018年選中的另外兩項材料BARC、EBR，未來預計用於客戶的兩奈米製程中。
一名特化同業高層指出，以前台灣半導體大廠從未換過海外特化供應商，這幾年因為本土化政策出現，才願意支持新應材，「而新應材做了一個很勇敢的決定、抓住這個機會，決定重壓這家大客戶，把其他客戶都放掉。」
除供應鏈本土化政策外，半路出家的新應材，願意彎下腰做客製化，也是打敗百年材料大廠3M、默克的關鍵。
隨著台灣半導體大廠的先進製程獨步全球，意味著需要摸索更多的客製特化材料，但詹文雄表示，海外特化供應商雖然經驗多，「但他們的工程師多不願意幫客戶修改材料與配方。」這給了新應材切入的時機。
詹文雄指出，新應材光是在Rinse開發階段，前後5年就送樣超過200次、另一款材料更是高達1千次， 加上公司願意24小時全年無休服務，這樣的送樣頻率與效率，是新應材勝出同業的主因。
不過法人也提醒，就算未來新應材2025年EPS能夠達到12元，以目前股價估算本益比仍近60倍，比同業達興40倍高出許多。而在三奈米敗給新應材的默克，現傳正積極送樣兩奈米Rinse驗證中，未來雙邊競爭態勢，值得進一步觀察。
站穩周邊材料腳步，新應材將重回最難突破的半導體光阻戰場，詹文雄透露，「我們策略是和客戶共同開發、做出能夠提高曝光後精度的光阻。」從面板慘業浴火重生，新應材未來如何在光阻市場殺出一條血路，相信是團隊下一階段奮鬥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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