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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紅包的幾何之春

中華日報

更新於 02月08日12:06 • 發布於 02月08日12:06

文/葉雨南 圖/紀宗仁

報喜
報喜

「還自由嗎?去年不是常常哭泣?」身形矮小的魚晚桐在車站大廳,蹲在略帶著隱形的荒蕪中,對母親春願抱有疑問又一邊凝視後方穿著黑衣長袖、風車圖案背心、淡紅色外套的人群說著。拉開亮紅色的側背包,這側背包本來是要送給她的朋友網仰月的,但網仰月上星期去了趟海邊,就再也沒有她的訊息、下落、擺盪在回憶的談心也被鹽分過濾了。

她想繼續揹著這側背包,好像給自己一個機會等待網仰月回來後跟她說:「海底有大量的紅包,因為自由會讓潛水的姿態變得長條狀、變得擁有大吸大吐的喜氣。」

從小到大,魚晚桐除夕、春節、大年初二一直到元宵節都沒有收到過任何一個紅包,小時候她沒有見過父親,母親常常說父親還在布織布工廠當廠長,每年過年前一兩個星期,都忙著讓自己長期的荒蕪在這一段奢求春神露臉,在輸送帶循環著彷彿提前到來的春節,只是輸送帶上的是改良過的深色布料,不是帶有象徵吉祥、有親情的紅包袋。母親也沒給過她紅包,母親總說:「困住,我們長期的處境,紅包能帶來什麼呢?」

春願,不會下廚,連煎個荷包蛋都不會,但她的荷包卻一直都是滿的,她的兒子魚銀,住在奧坦利二十幾年了,每年除夕夜前一天都會搭機回來和她相聚,一見面就給兩個五十公分長的大紅包袋,裡面裝滿的錢卻只夠買二十個紅豆麵包。

魚銀,前年剛結婚,在奧坦利的某個島嶼,結婚當天,男方的家人他只有邀請姐姐晚桐參加,當時新郎新娘敬酒時,現場突然有一陣槍響,有一個穿破洞靴子的男人準備要獵捕窗外的諾雀,但諾雀在奧坦利是當地的保育類動物,整個島上從本來的上萬隻,變成一千多隻。

「把這男子逮捕,這島上不缺獵人。」

「我不是獵人,我只是來尋覓一切。」

「你當我沒看過獵槍嗎?而且你用的是新型的配有煙霧彈的白色獵槍。」

「我魚銀在奧坦利當這島嶼的島主,整天晃來晃去。」

「所以你只是一個閒人島主?」

「那不是跟一個空袋子一樣,一身空、一生都在空著。」

「而且這島上明明沒有人姓魚,要吹牛,也要有養牛的本事吧?」

「你看窗外那溪流過去的最右邊楓樹旁的好幾棟瓦房,那都是姓魚的,如果你不相信,我馬上去叫那屋裡的人過來和你談談。」

「這不是獵槍。」

「那就是你的狡辯囉?」

「這是一封信加上大量的棉花,組合而成的悲壯,而這封信是一個叫春願的女人給我的,在我被過去裝袋時,她在這封信了灌溉了紅袍的沉重。」

「明天除夕夜,等等你幫我去永遠街買個外套好嗎?」

「妳要什麼顏色?什麼材質的外套?」

「顏色的話你自己隨便挑吧!材質,像夜晚的等待一樣堅固就好。」

「晚桐,我還是不瞭解,為何妳連續十年都要在小年夜買外套呢?」

「我們交往六年了,還加上四年的友情,當然還是要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這樣比較像節慶的儀式,或者陷入泥沼中依然有希望的那股暖意。」

「所以你還是要繼續裝神祕就是了?」

「是啊!你不要知道,才有年節的春暖氣息。」

「那我下星期就要搬去奧坦利,妳一定也不需要知道了,因為不知道才比較像異國的飛行對吧?」

「你真的要搬去奧坦利?這一定要跟我說啊!」

「奧坦利某座島嶼的島主在那裡發展招財貓能源,我是學科技的,剛好在網路看到他們在徵人,不到五天,就來信通知我錄取了,而且月薪高,一個月還有十天假可以請,年節還會給多半個月的月薪。」

「我不準你去!你這個人常常換工作,頂多一年你就會立刻辭職了。」

「而且那招財貓能源,我之前就做過類似的了,你明明知道我之前是做冰塊能源發電的,而且最後大失敗,難道你想要跟我一樣,傅聖。」

「不要叫我名字,在這時候名字已經毫無意義了。」傅聖是富二帶,但他這輩子只想擺脫富二代這個標籤,不過去除標籤的液體像全都流光的淚水藏在車站大廳的一個最明顯的角落。

「分開吧!不是分手,戀人也不該使用這詞,分開還有冀望,而分手是一種超過震央壓垮心臟的腐蝕。」

「晚桐,妳還在等網仰月吧?她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了。」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外套你別幫我買了,我等等出去挑一件,我們就分開吧!像不再需要拉鍊的外套那樣,懸在回憶裡就好。」傅聖大吼了一聲,晚桐在她前面解卸去年生日傅聖送給她的髮飾,回頭看了傅聖一眼,傅聖眼神彷彿一隻淋了雨的招財貓,永遠無法擺動出再見的手勢。

永遠街,年節最熱鬧的地方,每走幾步就有賣春聯、賣紅包的店,從來沒收過紅包的魚晚桐,進去了某間招牌寫著「遺忘」的店家:「請給我兩個紅包袋,然後幫我把紅包袋一半的部分全部都塗黑。」老闆聽到紅包袋一半要塗黑感到相當納悶的說:「妳真的要塗黑?」魚晚桐身軀稍微走向前,右手無名指對這店裡最右邊的招財貓指著說:「真的,老闆塗黑吧!塗一塗所有的心往後或許才會更亮。」

賣外套的店在永遠街的最尾端,老闆是一個留著全身刺青、能分辨世界上任何布料的,布料研究專家,也是魚晚桐的父親,魚茂良。

「爸,今年店裡有沒有進多一點外套?」

「當然有,但每年不都是傅聖來我店裡買外套嗎?今年怎麼是妳自己跑來?」

「分開了。」

「妳們分手了?」

「不是分手,是真正的分開。」

「分開和分手有差?還不都是失去,就和我刺青時那些血,放在更遠處對吧?」

「算了!妳就繼續不懂,總之,傅聖現在對我來說,就只是裹上麵粉的回憶而已。」

「妳不要太傷到自己就好。對了!爸,今年有包一個紅包給妳,本來是要叫傅聖轉交給妳的,但既然妳自己來了,直接給妳更好,妳等我一下,我上個樓拿紅包袋。」

「不必了,我不可能收你的紅包。」

「為什麼不可能?」

「爸,知道妳從沒收過人紅包,才想說因為今年布織布工廠生意特別好,而這間店也是妳給我錢才開成的,這紅包不多錢,就當春神的祝福吧?」

「如果是春神的祝福,那妳把這紅包給媽吧!反正你也沒讓她知道你其實在永遠街有一間服飾店。」氣息開始往人的願景收束,氣氛更彷彿氣憤的諾雀,讓那些承諾都不輕言實現。

春願在春節當天早晨,弄了一大鍋加了鰻魚的鹹粥、一瓶辣醬、桌上擺滿十幾張信紙,其中一封是要寫給長期在奧坦利沙漠生長的小孩,但春願不知道那小孩,現在常常在奧坦利島上被誤會是獵人,但那個小孩還記得春願當年寫的多半傾斜字跡的信。

「孩子,沙漠的動靜只是表象,還要去掙扎就有希望,撐過每個節慶吧!要有紅包袋的精神,用力或是柔軟地、不貪圖的,奔跑一切的行星,這封信,你不要讀完,讀完了,沙漠就會太快乾旱,讀幾個字,就讀相信自己的腳步聲就好,你一定會瞭解的。」

黑色外套緩慢裂開,在魚晚桐的家門前,母親問她明天去比較遠的海邊好嗎?

紅包袋彷彿厚棉被蓋住了一切,海岸旁站著的魚晚桐、春願、魚銀,聽到突然的雷聲,魚晚桐自己拿起裂開的黑色外套,放在海面上,用力吶喊著:「春神!祢讓那顆月亮不再迷惘、讓我們的未來多一些清澈的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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