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個補習班，每天下課時，路邊停滿了接孩子的車輛。我平常都繞路走，最近因為放暑假，我以為可以好走一點，想不到還是堵住。動彈不得時，我發現接孩子的車陣中有我的朋友，便打手機問她：「暑假幹嘛還送孩子來補習？」她回答：「當然要補，不然開學怎麼跟得上？」
我聽了非常沮喪。這個朋友念腦科學，如果連知道大腦發展必須循序而進、揠苗助長是徒勞無功的人，都會屈服於社會「輸在起跑點」的壓力，台灣教育的錯誤觀念真是太嚴重了。
其實，1998年的實驗已發現人是終身學習的，大腦掌管記憶的海馬迴神經細胞可以再生，沒有輸在起跑點這回事。台灣每一年也都有不補習但考上理想學校的例子，但是父母還是不由自主的被社會風氣牽著鼻子走，實在可悲。
超前學習，扼殺孩子的學習動機
超前學習最大的壞處是扼殺孩子的學習動機，因為補習班已經教過了，上課便不會好好聽，養成孩子不專心的壞習慣。人都不喜歡學已經會了的東西，因此上課就會動來動去，在桌下玩別的東西、說話，打擾別人上課。老師看到孩子講不聽，便叫家長帶去看醫生是不是有注意力缺失過動症。這個病在最近20年間，人數翻了三倍，引起許多學者的注意。因為一個大腦的疾病不可能在20年間就多了三倍。這原因之一就是「超前學習」，因為已經會了、不想再聽了。
這種上課不專心的習慣養成後，會害孩子一輩子；因為只有主動學習才會改變神經迴路的連接，被動的不會。有一個實驗是比較英國的計程車司機和公車司機，大腦中掌管空間記憶的差異。他們都開了45年的車，但是公車司機不能任意改換路線，而計程車司機得隨時因客人的要求而改變。在核磁共振的腦造影圖中，計程車司機管空間記憶的海馬迴後端大了許多，而公車司機沒有。因為前者是主動改變方向的駕駛，而後者是被動循路線的駕駛。
所以父母讓孩子超前學習，會使他失去主動學習的動機，養成上課不專心的壞習慣。一、二年級功課輕鬆時，混得過去，四年級功課開始變難，成績就落後了。這時父母會著急，只好多增加補習的項目。這種惡性循環的結果是，孩子視學習為畏途，以後一輩子不喜歡學習。
中國有一句話：「天道酬勤，地道酬善，學道酬苦，藝道酬心。」其實學習是辛苦的，學會以後才是快樂的。天下哪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呢？現在很多人主張學習要快樂，孩子一喊不快樂，大人就緊張，趕快減輕壓力。
美國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的專家奧克利教授（Barbara Oakley）說：「我們愈把學習科目變得好玩，愈是破壞孩子學習困難科目的能力。」孩子學習的不快樂，很多時候是大人錯誤觀念造成的。既然被動學習沒有效，又何苦去補習，大人孩子都受罪？
洪蘭
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及清華、交大、陽明、中央四校聯合系統講座教授。著有《歡樂學習，理所當然》、《教育創造未來》、《自主學習，決定未來》等書（以上為天下文化出版）。
Photo：Free-Photos ,CC Licen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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