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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中華副刊〉〈青春異世界〉採筍極限運動

中華日報

更新於 2022年06月19日20:04 • 發布於 2022年06月19日20:04

文/綠予 插圖/國泰

事情是開端是這樣的,星期六晚上我像熱鍋上奶油一樣融進沙發裡,劉海捲著髮捲,把筆電放在大腿上,再把手機架在螢幕前,一邊看著絕命毒師(一個罹患肺癌後的化學老師,跟被他當掉的學生,一起在新墨西哥州郊區,在VR旅行車裡,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圍著一條圍裙,製毒的故事。),一邊想小說的角色對話。

剛從外頭回來的母親,一臉興奮地看著我,「你要不要去拔箭竹筍。」

「去哪裡採?」

「坪頂,之前學生家長問我要不要,她要送我,我說不要,我要自己去採。」

我媽自己把原因的說完了,這可能是女性聊天的特色,一定要講清楚故事的原委,所以我們才聊天動輒三十分鐘以上。

「你要去嗎?我明天五點五十分叫你起床,六點出門。」

「五點五十分,可能只夠我擦上防晒乳。」

「那我五點四十分叫你。」

「不能再早了,有抹上防晒,這樣夠了。」

結果當晚我十二點五十八分才睡下,五點五十分,我還來不及做完一個糟糕的夢,房間的門板被拍響了。我媽比較特別,在敲門喊我名字之前我聽到了轉動門把的金屬聲,因為打不開門,所以敲門,於是我一定會鎖門。

其實隔著一片門板叫人起床,很像在警方與劫持人質歹徒之間的談判。

我媽是警察,我是歹徒兼人質。

「砰砰砰,你起床了嗎?」

「嗯。」我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甚至沒有睜開眼。

我媽聽出來我閉眼說瞎話,又問了好幾次,最後說出一個條件讓我棄暗投明。

「想睡的話到車上睡。」

最後談判的結果是我穿戴整齊,臉上塗著均勻的防晒乳,又是像一塊融化的奶油癱在副駕駛座裡,看著血紅的朝陽,心想:「太陽如果有眼睛的話,此刻一定也佈滿血絲吧!」這可能是我這一年來,起得最早的星期日了。

車往九九峰的方向開,這是條舊路,會過很多隧道,舊隧道裡往下打的黃光一節一節的形成與黑交錯的明暗帶,車往裡開,像是往一條黃環紋錦蛇的肚子裡鑽,鑽到盡頭會有什麼?我意識不清的想著,時間的起始,神靈的世界吧!

在山裡彎彎繞繞終於在過橋後停下,我癱著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只是腹肌,全身的肌肉都有點痠痛,昨天下午的重訓課表的副作用,現在全在我身上發作。

我跟在拔筍嚮導的身後爬行,腳下的土表意外的鬆軟。「拉濕的(竹子)不要拉乾的。」大姊順勢拉著青竹逆地心引力而上,其實也沒爬多久就到了箭竹林,但是我還是感到嘴唇發冷。毫無預告,大姐們散開,在細密且雜亂的箭竹林裡,各自拔筍子,四處響起清脆的斷裂聲。

我知道此行目的是拔筍子,但我什麼都沒看到,我在陡坡上胡亂轉,一切全憑運氣,也許我會不小心踩到筍子,晃了一會兒,真的什麼都沒有,於是我幫自己制訂了一個目標,我要是有找到兩根筍子,我就可以回家了。我望著生長緊密的箭竹放空,隱約我看到有一位大姊,在斜坡上以一種腳差點要劈腿的動作,手向上勾住一節剛冒出來的筍頭,手指用力拉住並快速的扭轉,一瞬間,「啵。」清脆的一響,一根指頭長的箭竹筍入袋,真是太瘋狂了,採竹筍根本是極限運動。

大姊撥開密林,左手還握著一把戰利品,快速地向我的方向移動過來。

「要蹲下來,由下往上看,你才找的到,深色落葉的地方比較多。你看,你前面就很多。大姊手腳俐落地,兩三下便把竹筍扔進我的尼龍袋中,然後趕場似的走了。我獨自奮鬥了一會兒,我好像了解為什麼復健診所裡會有這麼多阿公、阿嬤,他們可能前半輩子都貼著土壤工作;為什麼美國打越戰會失敗,可能他們士兵回國後都有下背痛。我走到稜線上,袋中的箭竹筍已經超過我的預期,稜線上有一條顯眼的小徑,沒有箭竹的干擾,我終於可以挺直我的背脊,稍作休憩,這片竹林的鳥類應當是相當繁多,鳥鳴清晰且各不相同,但如果蚊納可以再少一些,我可以更加悠哉。不遠處傳來唐突的樂音,基本上就是遊覽車上的卡拉OK去掉人聲,即使在這種深山老林中,老派的旋律,還是讓我想到阿公跳恰恰的舞步。我又在稜線上晃了一會兒,發現地上有些筍子掉在地上,雖然不知道是誰採的,我一概納入囊中,這處竹林應該不只有我們這組人馬,像是驗證我的假設,一個中年男子雙手拎著一個巨大麻布袋的兩角,看起來非常吃力,麻布袋中的箭竹筍多到快要掉出來,而且每支箭竹筍都有我的前臂這麼長。我退到竹林中讓他通過,好心的大叔告訴我:「前面還有很多,也比較大支。」我沿著小徑朝著他的來的方向前進,在一棵山棕的樹幹旁,找到三根怪物級的箭竹筍,牠們能逃過採筍人的法眼真是不簡單,我折下一支,得到的成就感超乎想像,趕緊呼喚我媽過來採收。

往更深處走,大姐們的採收量已經讓她們山上山下地跑了好幾回了,但是日正當中,蚊納的密度越來越高,我選擇不要挑戰自己的能力,在尼龍袋單手還拿得起來的狀態趕快返回山下。

竹林進去容易,去來難,方向極差的我要是沒有人替我指路,恐怕變成鬼魂也出不了這片竹林,又因為路途陡峭,又只剩一隻手可以平衡的狀況下,我看見走在我前面的母親摔了好幾次跤,所以經過那個路段會特別小心,好險,路上沒什麼石頭,土壤也很柔軟。因為我負重輕,也幸虧在健身房教練訓練下臀腿肌力不錯,雖然可能在山野中,臉看起來慘白似女鬼,但是身體重心都會被反應力自動校正回推,在老媽跌了她最後一跤後,我們終於回到山腳下。

故事尚未結束,回家後還要處理筍子,我家的狗在旁一直嗅聞,我挑揀了一些帶殼的箭筍打算煮來吃,沒想到卻被她啣走,我告訴她,她並不是團團圓圓。

本來想要把她推開,沒想到她居然把筍殼撕咬開來,而且是有目的性的。我感到不可思議,原來台灣土狗會剝筍殼。

「你終於有點功能了。」我大感欣慰,於是我倆合力剝了三支筍子,到了第四支,我家的狗就職業倦怠了,因為合作夥伴放棄工作,我也只好悄悄離開,把兩袋筍子交給勤勞的母親。

採筍極限運動的故事最後,我用滾筒放鬆背部筋膜,免除了下背痛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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