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AI 模糊了現實與虛擬，什麼是「真」？

在上篇文章《你願意用 AI 「復活」逝去的摯愛嗎？《夢境 Wonderland》預演人類在虛實之間的掙扎（上）》中，我們簡述了 Netflix 推出的電影《夢境 Wonderland》中，那些看似「科幻」實則已經真實存在的 AI 技術。接下來，我們將從劇情角度切入，進一步談談這部作品中關於「虛擬」與「真實」之間，那些逐漸模糊的界線而造成的糾結。

（「有雷警告」：以下內文涉及電影劇情，尚未觀看者請斟酌閱讀）

To Use or Not To Use──關於「放下」這道人生課題，是更難還是更易？

先就電影本身來說，無可否認的，《Wonderland》的故事有些破碎，三條主線擁有關於真假、關於是否繼續使用這項「與逝者對話」的人工智能服務諸如此類的糾結，卻遺憾地沒有好好串連在一起，一個多小時太多劇情來不及細訴延伸，讓整部電影的完整與深刻程度略感不足，是我認為這部戲的可惜之處。不過本文著墨於電影引伸出來的思考，故僅就白李（湯唯飾）與女兒，以及晶麟（裴秀智飾）與泰柱（朴寶劍飾）兩大故事線討論：

當這樣「與逝者對話」的服務存在之時，是否運用 AI 將其「復活」，是第一個問題。

電影中湯唯飾演的白李，利用「夢境」服務預先製造了一個「身後的自己」，持續與尚年少的女兒通話。其目的之一為隱瞞自己去世的消息，二是希望透過這樣的「身後視訊通話」，能彌補些許生前忙著工作而忽略她成長的遺憾，所以假裝「只是長期出差中」，仍持續與女兒互動、說著些哄她的話。女兒享受著這樣的對話並對其日漸依賴，白李的母親卻開始害怕孫女沉溺在虛擬世界中無法自拔，而她自己亦因深知白李離世，眼前所見的白李僅是「虛影」，卻感受如此真實而每每心如刀割，所以想要終止「夢境」的服務。

這項應用，服務的到底是生者還是逝者，給予的是安慰還是更多的痛苦？電影開始後這個問題就一直盤旋於我的腦海。想想看如若身邊重要的人不幸離去，可以偶然通通話何嘗不是種幸運，也算得上安慰。可若是沉溺於此，就此埋首夢境不問現實，對還活著的人是否一種使其駐足不前的珈鎖。不論是何者，保留著如絲似有還無的連繫，關於「放下」這道人生課題，是更難還是更易？這是作為生者的思考。而若我如白李般是將死之人，本是再沒能為活著的人去做些什麼，但眼前卻有一個選項──留著那些知識、記憶和情感，換一種方式去陪伴那些自己最在乎的人──那麼，我該這麼做嗎？即使之後的結局未必是我想要的，即使留下安慰與痛苦的機率各佔一半。這樣的選擇說到底為的是誰？是我的自私還是慷慨？是希望還活著的人記著我還是忘記我？

當這樣的選擇在我們跟前之時，我們該怎樣面對？我想這才是這部電影帶出人們必須思考的，關於未來 AI 應用中最困難、最無法用「非黑即白」來定論的選擇題。

當現實與虛擬之間，界線愈加模糊

我認為《夢境 Wonderland》這部電影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在於以不同境況碰觸同一道哲學題──現實與虛幻之間的那道界線在哪裡？

如電影中裴秀智飾演的晶麟，在男友泰柱（朴寶劍飾）腦損傷昏迷後，使用了夢境的服務打造了「AI 泰柱」。除了無法實際碰觸外，AI 泰柱基本上是完美男友的模樣——清楚記得晶麟的一切，上班的行程、要吃的維他命、並在她需要他時永遠都在。當泰柱昏迷時，晶麟依賴著這樣的應用，透過「夢境」來逃避現實，逃避面對逝者 / 病者的痛苦與孤獨。後來奇跡發生，泰柱醒來了，卻好像變了一個人。醒來後的泰柱像是陌生人，在晶麟需要他的時候不在，在她生病時在家裡開派對，讓她獨自去買藥，一個人躊躇、一個人悲傷。可與此同時「夢境」裡的泰柱對晶麟的關心依舊，記得家裡退燒藥的位置，記得告訴她好好照顧自己。

裴秀智飾演的晶麟，使用了夢境的服務打造了「AI 泰柱」。圖／取自　Netflix 官方網站

晶麟與「虛擬」的泰柱講著電話時，總盼著「真實」的他能夠甦醒。但現實是當男友真的醒了以後，卻不是自己記憶中（或是希望）的樣子，身旁最在乎的人活成了自己不再認識的模樣，甚至比夢境裡本應是（理論上）「假」的泰柱更讓自己陌生。晶麟不知道是該相信、接受，還是就此遠離，因而有了一連串該如何面對這樣落差的掙扎與糾結——現實與虛擬，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又，從泰柱的角度看，當 AI 根據自己的過往活成了「最好的模樣」，再望著那個讓女友失望至極的現實中的自己，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我？於活著的人、逝去的人、與逝去又活過來的人，那樣的矛盾、混沌，即便是「我」，那樣對自身應是再熟悉不過的存在，又要如何分清現實與虛擬？

事實上，現實與虛擬之間的那道線，在今日的網路世界已是何等模糊。更何況，用在「夢境」中 的 AI 逝者身上──有別於完全由虛構的人工智能助手（例如 Siri），AI 亡者本來就是建基於其生前的樣子、記憶、知識、情感，去投射出逝者在與生者對話時最可能給予的反應。就好比白李為女兒讀著睡前書，泰柱每天早上叫醒女友晶麟，記得在她出門前提醒她滴眼藥水，在她生病時關心她，開心時陪伴她，失落時哄她笑。那些情感、給予情感的人，與接受情感的人，都是真切的，並建基於真實的人際關係、記憶與情感，憑什麼斷言這便是「假的」？當晶麟讓對座空著的位置由 AI 的他填上，縱是虛構的或只是那刻她想要的模樣，但又有誰能說當下投射記憶裡的他，所給予的情感反饋就不是真實的？當「夢境」裡的泰柱是基於真實的泰柱如此的愛著晶麟，又怎樣界定夢境的他是真是假。又，換個角度想，是真是假，真的那麼重要嗎？

“If you think it’s real, then it is.” 如果你覺得這是真實的，那它便是真實的。結局將近最後的時候，孔劉飾演的成俊對白李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我想，當現實與虛擬一線模糊時，太多的掙扎糾結無解，可真的需要解嗎？也許我們最後都會像電影結局的主角們的那樣，像白李的女兒在得知母親已然逝去後的似懂非懂、像泰柱遠走的身影又停住了的腳步、像晶麟的淚與最後追上去的擁抱，沒有太多的時間過多的刻畫，就得繼續往前走，不是「草草帶過」，而是，如真實的人生，有太多的掙扎只能輕描淡寫，只能點點頭，抹乾眼淚，一笑而過。

夢終究會醒嗎？還是其實醒或不醒，早已難辨甚至不再重要？我想，這些均是《Wonderland》這部電影帶出的，我們在不久的將來必須面對的選擇題。不是夢有多美，現實就有多殘酷，而是現實與夢境，都可以是虛構或是真實的，只是我們如何理解，如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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