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s Lang 越來越神秘了。這位9月即將滿52歲、出生於紐澤西、定居於洛杉磯的多產畫家，2011年曾在加州馬爾蒙莊園酒店（Chateau Marmont）的便條紙上創作出一系列極具影響力的跨界藝術作品，於2012年為Grateful Dead 1990年春季盒裝專輯設計封面，2013年更為Kanye West的Yeezus巡演設計突破性的周邊商品，為藝術和流行文化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樑。與此同時，他也創作出了一系列令人驚嘆的繪畫作品，近年來於巴黎的Almine Rech和洛杉磯的One Trick Pony等畫廊展出，大部分於博伊爾高地的獨立工作室出售。在現今眾多的藝術家當中，他擁有極其獨特的地位，有時站在藝術界的門外，卻又在文化的中心奮鬥，在業界裡擁有顯著的影響力。
自疫情爆發以來，Lang似乎進入某種隱居狀態。在過去的三年間，他結了婚、搬到郊區、生了一個兒子，並悄悄地從洛杉磯的名人雷達中消失了。Lang說他曾經「像中央車站」一樣人潮熱絡的309坪工作室，如今已鮮少接待訪客。不過，他依然常在家中後方的新空間作畫，至今還尚未有新作品離開這兩處工作室，落入收藏家的手中。
那他神隱時都在做些什麼呢？如今我們有了答案。Lang剛以《The Black Paintings》系列作品重新亮相，這是一組由96幅畫作和96幅素描組成的龐大系列，現在起到明年3月在倫敦達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前衛藝術家，以將動物泡在甲醛溶液裡的一系列創作「自然歷史」聞名於世）的紐波特街畫廊（Newport Street Gallery）展出。
這些畫作就像一部經典邪教恐怖電影的故事版，目前只存在於Lang的腦海中。在預覽新作品時，《GQ》發現在畫中Lang稱為「英雄」的不死主角，在穿著上極其講究。因此特別邀請了這位藝術家與我們合作拍攝一組時裝照。（Lang製作並手繪面具，由《GQ》準備受畫作啟發的服裝，拍攝地點為Lang的工作室。）
在開展前，我們有幸與這位藝術家面對面，談論他迄今為止規模最龐大作品背後的靈感，並探討這些看似夢魘般的畫作與愛之間的關聯。
《GQ》：請形容一下這次展出作品的規模，包括畫作和素描的數量。
Wes Lang：這次有96幅畫作和96幅素描，這是我人生迄今為止做過最有野心的事。我向Damien Hirst展示了幾幅早期作品，他鼓勵我再更進一步。我原先以為我大概畫個30幅左右就能講完一個故事，但他建議我大約要畫100幅。
你知道Damien為什麼要建議你畫100幅嗎？
他說：「做大。將你提出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具體化。」所以與其現在畫30幅，幾年後再畫個30幅⋯⋯這就是整個系列了。名為《The Black Paintings》，總共有96幅，將來也不會再有更多了。
這些人是誰？
我稱他們為英雄。我不想定義他們究竟是誰，但其中有一個特別的人，他一開始是一名鋼琴演奏家（見第98頁），接著他成為了⋯⋯
所有英雄中的英雄？
所有英雄中的英雄，沒錯。
第一幅畫是什麼？你是什麼時候畫的？
我為2022年2月的藝術博覽會創作了一幅畫，名為《Invested Heavily》。這幅畫是根據一張1920年代舊影院的廳卡廣宣品製作的，20、30年代的影集是在電影放映前播放的節目。這些圖像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秀給某個人看並提議：「也許我可以用這些創作出一個小型系列。」他說：「呃，我不確定這是否會是個好主意。」我心想：「噢！那這絕對是個好主意。」
你說你並沒有特別為這些人物「寫」一個故事。你是在創作的過程中，一邊探索、拓展著這個世界。
是的。但有一瞬間我想說：「這是一個需要有開頭、中間和結尾的故事。」這是我從未做過的事。
這個故事的敘事是否有連貫性？
對我來說有一個非常連貫的敘事，但我覺得不應過度解讀它。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常分裂的時代。每分每秒都在被負面資訊轟炸。我在過去四年間下定決心要停止消化這種資訊。每個人都不同，但我們各自的靈性實踐，以及你我是如何在這個世界中前進的根源是一致的。而Ram Dass（編按：美國當代心靈導師和心理學者，最為人所知的著作是《Be Here Now》，啟發了70年代美國人對東方身心靈哲學與瑜伽的興趣）是我們最大的靈感來源之一，也是數百萬人的繆思代表。
Ram Dass曾提及他愛著每一個人。我們在2018年有機會與他共度些許時光。當時我正處於美好和糟糕狀態並存的階段。他經常說他愛每一個人，這是連我也可以寫下的話，甚至可以拿來當做口號。但這些終究只是話語而已，不是嗎？所以去茂宜島見過他後，我開始認真思考這究竟代表著什麼，我決定自己試試看。回過頭來說，我們的世界很分裂。我們被鼓勵要去恨。我們被鼓勵著不要去喜歡任何人的價值觀、意見，道德正直已完全被侵蝕。我有辦法與世界上部分的人們溝通，雖然不是絕大多數，但還是有人關注著我在做的事。因此我決定研究並學習愛每一個人的真正含義。
我決定透過創作，傳遞出人們可以團結在一起，而非相互分裂的訊息。他們可以走進這個世界，面對各種不同的邪惡—在這些畫作中，魔鬼的面貌始終不一樣。儘管周圍發生了許多糟糕的事情，與其分裂並屈服於魔鬼，這些人選擇聚集在一起面對困境。他們並沒有灰心，在有愛的地方堅持到底，將邪惡消滅，成為世界應有的樣子。這就是我想表達的。這些畫作沒有文字，像是受到無聲電影的啟發。不過這96幅輔助素描，透過視覺和文字，深入解釋我是如何每天更進一步理解真正的愛。
我知道有一幅畫中的人物代表老子，在東方文化中是如同至高無上先知的代表。你的畫作也是對「道」的探索嗎？
是的。這些畫作就是無言之道。在整個系列中，有一本書時不時會出現。其中一幅有三個英雄坐在地上，幾乎要墜入地獄深淵，有個巨大的魔鬼頭顱漂浮在他們之上，而他們肩並肩坐在一起。乍看之下，他們的處境確實很艱難。但如果你再仔細一看，他們其實是擠在一起閱讀一本書，三人看起來都很平靜，他們正在閱讀一本教導他們如何面對現況的書，這些畫作上也有非常清楚的文字。
這些文字是《道德經》中的片段，還是你個人的詮釋？
這是一個組合。我學習《道德經》很多年了。我的習慣是早上起床後給自己十分鐘的獨處時間，什麼都不做。接著我會讀一篇經，思考一番，再展開我的一天。我每天都會這樣做，這對我很有幫助。你非常懂我，在我的恐慌症嚴重發作時，你是我打電話求助的人之一，我被困擾了好一段時間。在我們去了茂宜島後，就像我前面提到的，我很慶幸能在Ram Dass身邊度過一段時光。他是我媽媽在小時候介紹我認識的，他當時看起來像個神人，而非一般人。但再次去與他交談時，我感覺他其實非常普通，也是個有缺陷的平凡人——他願意解釋、承認自己的缺陷，並對此抱持著坦然的心態。
他也有非常人性化的經歷，因為他健康狀況糟得不能再糟，我們看到他說話、呼吸、吃飯的過程都是如此掙扎。
他以難以想像的優雅面對這一切。兄弟，光想起當時的情況我就快哭出來了。認知到他不僅僅只是寫了一本對我有意義的書的作者，而是一個實際存在的人，這令我大開眼界，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你已經很多年沒有恐慌發作了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了。
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也不確定，但我找到了一個能讓我快樂生活的地方，那就是和全力支持我、善良、愛我的妻子 Kat 在一起。接著我的兒子也為我帶來言語無法形容的快樂。人都得靠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我為此嘗試了很多方式。儘管有時你可能會感覺很糟，但總會有希望，也總會有辦法好起來。關鍵是要慢慢理解每件事都是一體兩面的，當你和別人的互動不愉快，或看到一些讓你感到不舒服的事物時，可以透過另一個角度去面對。
在畫作和照片中有一位重複出現的女性，你能談談她在故事中的角色嗎？
這個角色當然有受到我妻子Kat的啟發，尤其是我倆一時天雷勾動地火迅速發展的愛情，以及她在我生命中存在的意義，她在無意之間幫助了我，並引導我走上正軌。所以畫作中女人的角色，對於故事中主要的英雄來說是一塊磐石。無論過程中發生了什麼，她都會站在他這邊。我並不是在說這個英雄是我⋯⋯
你真是這樣想？
不，真的不是我。他代表著我們每一個人。這才是最真實的，也才是我真正想表達的意義，那就是我們所有人都有能力做得更好。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要愛那些你認識的人實在太容易了。這就是起點，也就是學會愛所有人和一切的方式。先從眼前的人事物開始。
有時候這些才是最難去愛的人：你的家人、同事和朋友。
只要把烏雲推開就好了，像是酗酒、情色、暴飲暴食、煙癮、新聞、Instagram。
錢？
錢，所有這些該死的東西。它們太無聊了。它們太他媽無聊了。
你在14個月內完成了我們現在周圍的這一系列畫作？
是的，而素描是我在過去三週內完成的。
從畫布打底到完成整幅畫作後的簽名，每一筆都是出自你手？
是的。我很喜歡的一些藝術作品都是由團隊合作完成的。我最喜歡的 3 位藝術家是 Mike Kelley、Richard Serra 和 Damien Hirst，其中有 2 位已經去世，而我曾親眼見證他們創作的過程。我可不是因為曾經和 Damien 合作過而吹牛，這是我的真實感受。他們的成就離不開那些幫助他們實現願景的團隊們。儘管他們 3 位的風格迥異，但他們偉大的願景不禁令我自覺渺小。這正是我非常欽佩他們的地方。
但你的工作方式與眾不同。
我希望我有那樣的能力，因為要以那種方式工作確實是一種能力。我最喜歡的藝術家是 Francis Bacon，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像鞋盒一樣小的工作室裡和助手一起工作。我在創作這次系列時經常想起他。有幾幅畫是我在向他揮手問好。
這次系列很適合做為《GQ》時尚拍攝的靈感。你本身對這些人物和這個故事有什麼超越畫作的期待嗎？
我對此抱持開放的態度。
因為走在你的工作室裡彷彿像是在看電影一樣。我幾乎快分不清這是真人還是動畫，但這些畫作看起來確實像電影的分鏡。
我把一切都畫出來了。一切都在這裡了。
在完成如此大規模的創作後，然後呢？
然後我必須重新開始。我有很多故事想說。我要擲一個三面骰子，龍與地下城骰子之類的東西，某種巫術相關的東西，讓它告訴我哪一條才是我該走的路。
想到這場睽違已久的創作發表即將展開，你感覺如何？
我現在只是很高興能坐在這裡與你談話。這就是我現在在想的。我對於畫作的展出當然有所期待，但我不會花太多時間思考這件事。當這一天到來時，我會非常期待大門打開的瞬間。
我們等著看你當天早晨讀的《道德經》是哪篇經文？
是呀，誰知道呢？這真的很有趣。截至今日，我已經畫了93張圖，這意味著我還有三張圖要畫。今天早上我準備讀《道德經》時，我發現我只剩下一節經文就讀完了，週一我就會回到第一節。希望一切順利，明天我會完成那三幅畫，正好是我重讀《道德經》的日子。這真是太棒了，這樣的事簡直無法預先規劃。《道德經》之所以令人讚嘆，是因為它以最簡潔的方式告訴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它已經存在了幾千年，答案就在其中，一直都在。你只需要去閱讀它，每天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文—Will Welch《GQ》美國版編輯長
攝影—Ashley Olah
服裝造型—Brandon Tan
PRODUCTION CREDITS:
Paintings photographed by Jeff McLane. Drawings photographed by Evan Bedford. Hair by Dennis Gots at Forward Artists. Skin by Jaime Diaz at Paradis. Set design by James Rene. Produced by John Morrow.
延伸閱讀
本文改自：《GQ》美國版 以及《GQ》10 月號雜誌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