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5日，巴西歌手艾絲特·吉巴托（Astrud Gilberto）辭世。她在1964年唱紅了〈伊帕內瑪的女孩 The Girl from Ipanema〉，直到現在許多人想起「巴薩諾瓦」，還是會直覺地浮現出這首歌的旋律。
艾絲特看似漫不經心、沒有一點矯飾痕跡的演唱，聽起來是如此渾然天成。據說她是在陪著丈夫、巴薩諾瓦之父喬安·吉巴托（João Gilberto）去錄音時，被名家史坦·蓋茲（Stan Getz）等人主動找來試唱。沒有任何演唱經驗的她，從此躍上枝頭變鳳凰。
無論我有多成功，總有男人的身影籠罩著
但英國《獨立報》的作家馬丁·奇爾頓（Martin Chilton）在2022年卻提供了故事的另一個版本。當時現場的錄音師在多年後表示，其實一開始就是艾絲特主動請纓。艾絲特也不像傳說中那樣不懂唱歌，她自小出身音樂世家，與丈夫經常一起練唱。
不過蓋茲卻在事後受訪時聲稱，是自己提供了這個「家庭主婦」一個難得的機會。
這讓艾絲特感到惱火，她在1982年時公開表示：「我想這讓他們顯得自己很重要，關於因為他們是有『智慧』挖掘我歌唱潛力的人。我想我應該為他們的賞識感到受寵若驚吧，但我不禁為他們的謊言感到憤怒。」這個說法也得到喬安的支持。
然而，喬安卻在艾絲特成名的同年，拋下了她，巴西媒體立刻開始渲染是艾絲特不忠，但實情是喬安在同年與一位大學生有染。這個24歲的單親媽媽因此得隻身撐起撫養兒子的重任，與此同時，蓋茲以不平等的合約騙走了她所有的報酬，甚至在紐約買了一幢豪宅，而艾絲特只拿到了區區120美元。
6月6日，法國畫家法蘭索娃絲·吉洛（Françoise Gilot）辭世。儘管她是一個成熟的立體派藝術家，其作品在市場也有百萬美金以上的市值，但外界更樂於將她描繪成名畫家畢卡索（Pablo Picasso）的情婦與繆思。
畢卡索是藝壇大師，同時也是著名的花花公子，在年過60時看上了年僅21歲的吉洛，他向這位年輕女孩提出了一個幾乎無法拒絕的邀約：請她去參觀自己的畫室。
吉洛出身名門，在當時也是深有企圖心的年輕藝術家，卻因此被迫放下自己的抱負，為大師生下兩個孩子，而且沒有得到一個名份。
交往整整10年，她終於有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創作，並打算與畢卡索分手，對方卻冷酷地對她說：「你以為真有人會對妳感興趣嗎？他們永遠不會，你以為別人喜歡妳，但那也只是出於一個好奇心，他們只想看看妳對我的人生產生了什麼影響。」
這句話固然殘酷，卻也像是一語成讖。
吉洛的藝術生涯被畢卡索殘酷地斬斷，因為他隨即吩咐各個藝廊不許收藏她的作品。所幸吉洛也不是省油的燈，在1964年出版回憶錄揭發前男友的暴行，即便畢卡索多次運用權力壓制書籍出版，依然無力回天。
西方媒體在描繪這兩位女性的遭遇時，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到她們所處的時代「婦女還沒有被解放」。故事中的女性是被迫順從的、被操縱、被壓抑的，這並不意味著她們沒有在表面上擁有風光，但無論她們看起來如何成功，都會有一個男人的巨大身影籠罩著她們。
如果這些男人都能這麼偉大，那我絕不至於會太渺小
自台灣#MeToo運動開始之時，直至筆者撰寫本文的當下，每天都有多名女性在社群上張貼了自己的遭遇。要對一個進行中的社會運動進行太明確的定義與論述是危險的，這個事件會帶給台灣人什麼樣的省思，顯然無法在當下定調。而每一位受害者自述的遭遇，也都大有不同，有人遭到暴力施以性侵，也有人拒絕了主管的性邀約而在公司或學校之中遭到冷暴力的對待。
但不論這些內容有多大的差異，卻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即大多數加害人都是男性。
這些男性多半都是享有權力的上位者，他們掌握了敘事的權力，相信自己的地位能讓對方不願意冒風險揭發自己。對他們來說，光是身為男人，就已經是一個地位的象徵。
這些孤立無援的受害者因為無法對抗整個權力結構，而被迫接受殘酷的遊戲規則。在享有權力的男性身邊，她們多半只能隱去自己的聲音，即便選擇向外疾呼，以男性為敘事主體的守門人（媒體、單位高層等），仍選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艾絲特長年來被巴西媒體描繪成「只是因為好運而成名的女人」，遭到刻薄對待的她再也不願意回到家鄉，最後在美國費城過世；吉洛幸運一些，活到101歲的她得以在生涯晚期看到外界的致敬，但她終究逃脫不了與畢卡索的連結，即使作品不輸給同期名家，她卻從未被視作大師畫家。
畢卡索的一席話，像極了一個詛咒，即便藝壇願意重新開始看待吉洛的作品，仍會有私下耳語，說要不是她與畢卡索的一層關係、要不是政治正確、要不是女性主義抬頭，恐怕不會有人在意她的成就。針對這些「道理」，吉洛自然很清楚，她生前受訪時以極富自信的口吻諷刺了這些男人。
「如果連他們都能夠這麼偉大，那我想我也不至於會太渺小了。」
台灣#MeToo運動要走到哪裡，我們還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些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結構，有了這麼一絲被動搖的可能。而所有被他人壓迫、承受痛苦的人，請務必謹記吉洛的這一番話。
資料來源：
1. He made sure that she got nothing’: The sad story of Astrud Gilberto, the face of bossa nova
2. Françoise Gilot, Artist in the Shadow of Picasso, Is Dead at 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