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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詩與記憶:李潔珂與游旨价的自然書寫對談

上下游新聞市集

更新於 01月19日00:40 • 發布於 01月18日16:38 • 上下游新聞
植物的詩與記憶:李潔珂與游旨价的自然書寫對談

文/臺灣大學森林環境暨資源所博士游旨价

從《山與林的深處》到《離散的植物》,作家李潔珂在書中用身體感受、探索台灣這片壯美、神祕、多變而溫柔的土地,也探索了植物和人類世界的羈絆。本文邀請同樣是自然書寫領域的佼佼者:《橫斷臺灣》與《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的作者游旨价,與李潔珂進行筆訪,更深刻地揭開植物與人類的關係。

游旨价(攝影/伊東拓朗;照片提供/春山出版)
游旨价(攝影/伊東拓朗;照片提供/春山出版)

Q:妳在〈酸果〉一文裡提到「植物分類學與詩歌的距離並不遙遠」。這句話緊接在植物生理學家、柑橘分類專家施永高描述「橘柚」特徵與口感的文字之後,也置於他對佛羅里達州柑橘栽培歷史研究的段落中。我常在閱讀採集者所留的標本或文獻時,找到植物名字起源的隱藏線索。甚而,有些更為私人的紀錄,其內容之豐富、有趣,常讓人會心一笑。

雖然妳在書中提及自己不擅長植物分類,但要做好植物分類學需要歷史視角與歷史的研究方法。〈酸果〉感性地將分類學中的歷史背景和趣味面向傳遞給喜愛生態書寫的讀者,這樣的呈現令人十分驚喜。妳是否能多跟我們分享一些這類源於調查植物標本文獻或專著時的樂趣,以及其他讓妳印象深刻、想分享給讀者的事物?

A:每當我著手植物歷史與分類學方面的研究時,內心總有一部分是在尋找某種熟悉的語言——不是那些冰冷而科學化的分類學語彙——而是更能呼應我所從事創作工作的那種語言。看到一些形容植物的字詞、用語,往往令我詫異,通常這些文字會出現在植物學書籍中,分類學者要訴說植物會帶來哪些感官刺激的相關細節。甚至在辨識植物時,我們都難免碰上關於顏色、氣味、質地的描述中的詩性。

最近我研究了美國農業部早期蒐集的大豆,那些是 1912 年由金雅妹女士捐贈的;其中就有很美的敘述:「月牙豆」,黑色豆皮透出綠色豆肉,彷彿天上的新月。這還是記錄當季所採集之植物的部門公報,原本很可能被寫得像一般官僚文件。在尋常乏味之處找到這些有魔力的吉光片羽,總能帶給我很多喜悅。

華裔美國科學家——金雅妹(Rockefeller Archives Center © WIKIMEDIA COMMONS)
華裔美國科學家——金雅妹(Rockefeller Archives Center © WIKIMEDIA COMMONS)

Q:在〈種子〉一章中,妳對「種子銀行」的思辨令人印象深刻。這讓我想起最近在台灣,有一個政府主導的植物保育項目名為「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旨在加強台灣受威脅物種的遷地保存,計畫裡也包含了種實的採集。「國家植物園方舟」計畫某種程度上,喚起了公眾廣泛的關注(此計畫中文翻譯裡包含方舟這個名稱,本身似乎也帶有魔力)。

然而,一如妳對這種保育工作的延伸思考,我有時也會想,種子銀行與方舟計畫,雖然呼應的都是一種「末日」,一個現在地球上的植物將無法生存的「末日」,但如果說生命是演變的,植物這類生命是否真的有末日(當然,撇除太陽死去之後的情況)?此處的末日究竟是植物的末日,還是其實是替代了人類的末日?

明確地說,人們想要保存下來的,似乎是此刻我們為伍的世界,某種程度上似乎有些否定「演化」的能力。妳在〈種子〉文中提到,種子銀行是為了我們死守的未來所建立的。在這個脈絡之下,是否能多與我們分享一些妳對於地球末日與生態浩劫的想法呢?

(攝影/Akil Mazumder;照片出處/pexels)
(攝影/Akil Mazumder;照片出處/pexels)

A:這真是有趣的問題,因為我自認為擺盪在兩種狀態之間:一邊是某種對「末日」的憂慮;另一邊則是盡力過好人生、讓未來可持續存在的盼望。我想,現今在我們眼前,這種挑戰會不斷出現。在寫《離散的植物》那時候,我懷著女兒,準備迎接她的出生,同時間氣候災難正在發生,另外還有地緣政治紛亂蠢蠢欲動;橫在我面前的現實,是要釐清「放眼未來」這件事在那個當下代表什麼意義。每次想起種子銀行,心中總感覺我們需要的是多種解決方案,而非單一的解方。移地(ex situ)種子銀行這種方式會有風險,可能讓實地知識流失,而且貯藏種子常代表要蒐藏那些適應了我們目前氣候的種子,到了未知的將來,還指望種子能派上用場。

但你提到「方舟」,我也想到了其他計畫:最近自己才剛造訪尖石鄉一帶的山區,當地有優秀的芭翁.都宓(Pagung Tomi)所帶領的泰雅族小米方舟計畫。他們的計畫提醒了我——把種子蒐藏並保留在原來的社群當中,同時也兼顧照料這些種子所需的知識,這麼做能帶來怎樣的可能性。認識這個計畫令人感到開心,你能看到它嘉惠了社群內跨世代的成員。對於這類腳踏實地、由本地群體主導、不脫所在文化脈絡的計畫,我們應予以更多支持才對。我想,「思考未來」之於我,就是將大大小小不同層面都考量進來。

photo credit © Ricardo Rivas
photo credit © Ricardo Rivas

Q:「植物能代表文化,卻不是靜靜孤立的」。透過介紹蕓薹屬的植物(如青花菜、高麗菜、蕪菁、羽衣甘藍),妳呈現了植物隨人類不同族群遷徙而傳播的歷史,展現植物如何成為理解我們現今生活樣貌的一把重要鑰匙。不過,妳也提到:「我們很容易忘記,我們日常烹煮與吃進肚子裡的作物曾是野生的……」這讓我想到,這些蔬菜似乎正是我們心中野生與文明生活之間活生生的邊界,而我也不禁好奇,既然在此脈絡下,蔬果極大地決定我們生活的模樣,換過來說,蔬果又是如何定義了我們生活裡的野外呢?

妳在〈苦菜〉裡有些許著墨,但是否能跟我們多分享一些呢?明確地說,作物的歷史,除了喚醒了我們的記憶(我指的是蔬果的野生起源),是否也蘊含了重建我們與野外之間親密關聯的機會,如同我們的祖先一般?我在〈苦菜〉一文的末了,看見妳發現自己栽植的小白菜開花了:「突然間,那種野生作物與我們悉心栽種的小白菜之間,距離微乎其微」。這或許就是我說的可能性。

(攝影/Kampus Production;照片出處/pexels)
(攝影/Kampus Production;照片出處/pexels)

A:我在這裡開始思考的是園藝的價值,也就是栽種植物,並步入與四季那有節奏、循環變換的關係中,這件事價值何在。與之背道而馳的,常常是身處現行社會經濟體制中的我們,得要遵循的規則。在我種下一種蔬菜、讓它結實的時候,即做出了小小的抵抗:相當於在說,我能維持植物的生長、不需要買更多的東西。想也知道這有點誇張了,光在陽臺種青江菜是養不活自己的!但這舉動中有某種東西,讓我們與自食其力的可能性產生了連結——那提醒了我們大地的存在,而且我們與之相連。對我而言,在大城市中過生活,感覺不到和任何一種意義上的荒野、自給自足有所連結的時候,哪怕能做到的程度再小,但保有前面說的那種東西,確實相當重要。縱使我們已形塑了這麼多植物的歷史,但每天接觸植物,也不失為「我們從何而來」的一種提醒。

Q:〈松園〉一文對我來說特別有意思。〈松園〉裡的文字有別於其他章節,涉及了巨觀生態,將我們拉回到久遠的時空。

我一直著迷於歷史生物地理學──關於現生譜系起源於何地、何時?

以松屬物種為例,若松樹的祖先譜系沒有在上億年前誕生,或是沒有機會存續至今並歷經物種多樣化,那麼此刻的世界會變成怎樣?透過妳的回憶,我讀到了松樹與人類之間的交纏,這些書寫讓我可以具體地幻想:在一個沒有松樹的世界,我們會失去什麼。我十分喜歡妳悠遊在現在與遙遠過去的文字,因此好奇,在未來或是妳手頭上,是否有其他較為巨觀尺度的書寫計畫呢?

(攝影/mali maeder;照片出處/pexels)
(攝影/mali maeder;照片出處/pexels)

A:我常感覺這一章是有那麼點不同,你把原因描述得很好,感謝!另外,當然有新的寫作計畫了——下一本書,我要寫的是全球淡水水域,會以歷史的眼光與未來導向的視角來看淡水。其實滿有趣的,我目前仍不太確定要怎麼形容自己正在進行的寫作計畫,但你說得非常對:那會很類似〈松園〉的性質,其中結合了科學史,以及文化史、個人故事,也思索未來。書寫最終所要叩問的,就是我們能否想像自己將邁向更好的境地。

Q:本書中文譯名為《離散的植物》,讓人聯想到離散文學。然而,當我第一次見到英文書名中的「dispersals」時,想到的卻是植物在自然界的傳播。我在歷史生物地理學的研究裡,經常閱讀到這個字,譬如創造生物地理學事件的一個重要機制:長距離傳播(long-distance dispersal)。

我最早是從出版社那裡見到本書英文文本的,因此起初以為這本書的內容將涉及各種植物的「旅程」,如同許多科普書籍描述植物如何借助人類媒介進行遷徙的故事一般。

因此,當我看到中文譯名時感到些許驚訝,因為我從未將植物主題的書寫與離散文學中的「離散」概念聯繫起來。對我來說,這個關聯展現了非常吸引我的文學性。妳在書裡所有章節都向讀者展示了許多英文單字歧義的有趣探討,不知道對於書名裡的 dispersal,妳在使用上是否安排了特別的巧思呢?舉例來說,為什麼妳沒有在書名裡使用「旅程」或「遷徙」,來指示這些植物與人相伴的傳播歷史呢?

A:當初在決定書名,我對作品的中心意旨已經有了想法。這本書緣起於我為《彈射》(Catapult)雜誌所寫的「非原生物種」(Non-Native Species)專欄,可就在整理要收進書中的文章時,我領悟到,那些文字所含納的是範圍更大的概念——不單單思考植物本身,而也要探討移動與遷移的本質。於是,我想找到一個能捕捉人類與植物移動的共通性的字。 「Dispersals」感覺就很恰當,因為它為不期而至和人為促成的植物移動,多少都保留了空間。雜草、遷移在這個字裡都有容身之處;另外它也含括了其他更多的意義。

Q:最後,妳在〈淡紫色的同義詞〉中提到,異鄉的故事建構出妳對美的概念。這讓我產生好奇:是什麼建構了妳對於植物的概念呢?在妳還未開始正式修習植物學之前,妳對植物的認知是什麼?植物這種生命形式,是否也曾是妳建構某些觀念的起點?

讀完妳的書後,我試著用同樣的問題問自己。

而我的答案,關於我對植物最初的概念是「不會傷害我的生命」。年少時,我曾在校園裡遭受一些不好的經歷,那時我學會與植物做朋友。儘管如今我知道植物當然也會彼此殘害,但我發現這樣的概念仍在我心中占據一個角落,我有時想,這或許正是我走上植物研究的起點,也是我想提出這個問題的源頭。

A:回望自己對植物瞭解不如現在深的那段時光,還滿有意思的!我在想,很長一段時間植物就是一團綠,或是只有為了美觀的目的時,才會登場的東西——甚至在我小時候跟母親一起做園藝那時,就是如此!但開始研究之後,情況有了大轉變,因為植物從一堆無名之物——唯有在景觀美學、風景相關的脈絡下,我才真的會去思考的東西——變成了較貼近個人、我更會去細看的對象。植物是我想要一一認識的東西,希望這麼說還算能理解。讓我更感興趣的,是具有能動性(agency)的植物,這樣的植物有其身世來歷,與別的植物建構了屬於自己的關聯性,多少獨立於我們人類之外。

(攝影/cottonbro studio;照片出處/Pexels)
(攝影/cottonbro studio;照片出處/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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