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一個字,形容農機師傅的人生?答案就是「黑」。上班時天是黑的,工作時手是黑的,下班時天又黑了,這正是許榮倉 50 年的工作寫照。隨著農民清晨即起,隨時應援維修,無論在田間、果園或颱風泡水,農忙起來更是沒日沒夜。
許成源從小跟著許榮倉修農機,不但沒被嚇跑,反而興趣濃厚,一路唸到中興大學生物產業機電工程學系碩士,返鄉從曳引機、插秧機、割稻機,一路修到中小型的中耕機、割草機、無人機。父子兩人以「三黑人生」守護農民,讓餐桌上的食物繽紛多彩。
維修農機分秒必爭,天未亮就要上工
每到颱風季節,許家父子就得繃緊神經,例如今年的凱米颱風,讓許多農機變成「泡水車」,《上下游》跟著許成源穿過鄉間小路,來到農場,先把修好的割草機交給農友,接著檢查農場裡的中耕機,即便天氣從晴轉雨,仍片刻不停歇。跑了一天到家時,往往已天黑、甚至是半夜。
回到屏東新園的振興農機行裡,即便颱風已離台一個多月,仍有來不及修完的泡水農機等著維修。許成源和父親許榮倉分頭檢查、拆解搬運車和割草機,俐落轉開一顆顆螺絲,打開外殼檢查內部零件,這是父子倆數十年來的日常。
許榮倉出生於農家,在旗山農工農機科畢業後,便回到故鄉成立振興農機行,將近 50 年的歲月,每年僅春節休息兩天,其餘時間都在修農機。營業時間從清晨開始,因傳統農民都是天未亮就起床工作,只要農機有問題就急急忙忙來敲門,即便早上 5 點開門,門口也常有不少農民排隊等候,「還遇過清晨 4 點來拼命敲門的」。
不同於一般汽機車行,農機行維修是分秒必爭。許成源表示,農作物種植要在對的時間、對的環境進行,農民工作時,農機一旦出問題,將延誤所有工作流程,因此送修農機多是「急件」處理,農忙期間的維修幾乎是沒日沒夜,「爸爸曾一個禮拜都沒碰到床」,累了只能坐在椅子上補眠。
愛農機,更愛家,回家卻被看衰
許榮倉並不希望孩子經歷如此勞累的人生,但許成源也走上農機之路。因對農機摸出了興趣,許成源就讀中興大學農機系,並取得生機系碩士學位。
返鄉之初,許成源先到佳冬高農,擔任一年半的代理教師,接著到農改場擔任約聘研究員半年,兩年多「類公務員」的生活讓他意識到,自己更喜歡不受拘束的自由工作,於是便和父親一起經營農機行。有人接班,本該是農機行的喜事,但親友們卻並不看好。
過去農機行多為師徒制,許成源表示,住在農村的人多半觀念保守,將農機師傅視為低門檻、「很 low 的黑手」,農機行學徒多是低學歷、未成年就來拜師;相形之下,他取得碩士、工作後回家當農機師傅,起步晚了近十年,親戚都覺得「浪費」,甚至頻頻向父親耳邊吹風,「他們都覺得我應該去考公務員、當老師就好」。
三大農機修到中小農機,越雜越有趣
全台各地農村都有農機行,但專長不同,修理的機種也會隨栽培作物更迭。許榮倉分析,早期屏東全年可種三期水稻,所有農機師傅一定要懂「三機」,分別是翻耕整地的曳引機、將秧苗入土的插秧機、收穫稻穀的割稻機。
三者均屬大型農機,零件多、拆解時間長,有時在田間出問題,農民不見得能送到農機行,農機師傅們還要趕到田裡救援,「很像修車場去高速公路救車」。
許成源返鄉時,當地農作物越來越多,以他所在的新園鄉為例,一期水稻結束後,農民接著種植短期瓜果蔬菜、紅豆等。許成源細數,水稻種植前,曳引機、插秧機會測試或維修,收成前則多要維修割稻機,割完水稻後,三大農機都要保養,接著便是處理小型農機,例如:開溝用的中耕機、割草機、噴藥機、搬運車等,「我越修越雜」。
儘管接觸的農機增加,但許成源相當享受。他認為,與汽機車維修廠相比,即便品牌不同,汽機車的結構差別不大,農機的結構則非常多元,以割草機為例,有小型背負式,也有大型乘坐式,各品牌的設計會有不同,如同各式各樣的玩具,「很好玩!」
外出救農機,工作與生活也需平衡
隨著許榮倉年歲漸長,農機行的外場任務落到許成源身上,路途較遠的外縣市客戶送修、預約維修後,他帶著妻子、工具,一同開著小貨車外出。
凱米颱風過後,《上下游》實際跟著許成源到高雄橋頭,他穿過鄉間小路,來到農場後,先是交還客戶陳先生的割草機,接著幫忙檢查農場裡的中耕機,即便天氣從晴轉雨,仍片刻不停歇,跑了一天到家時,往往已天黑、甚至是半夜。
不管是在內外場,許成源的手機總是響不停,屏東、高雄,甚至遠至宜蘭都有他的客戶,若無法親自維修,許成源也會遠端當起客服,耐心地說明如何檢查、維修。但許成源堅持六日不外跑,只留在農機行陪伴家人,同時也讓客戶知道:「農機行也需要休息,休息才能走更長遠的路。」
對比兒子享受修理農機,許榮倉則將維修視為生活的的一部分,「沒有所謂喜不喜歡,但沒碰 (農機) 就是怪怪的」,數十年來,靈巧的黑手堆起口碑、交到很多朋友,客戶收成時會分享,農機行也經常禮尚往來、向客戶下訂購,年節時,宅配車送來一箱箱蔬果,也裝滿了對彼此的謝意。
最怕聽到「看一下就好」,專業被誤解
家庭經營的農機行空間有限,當農民陸續送來大小、樣式不一的農機後,許家父子坐在小拖板車上,分頭用下半身在農機旁滑行,上半身則要以眼檢查,動手拆解、發動聽音辨別問題。
許成源直言,農機師傅最怕聽到「看一下就好」,因為光是小小的噴藥機完全拆解、組合就要 4 小時,檢查完若沒換零件,客戶不一定願意付費,「但我們已提供勞務了」,農機行收入多是師傅的工錢。
農民雖然需要農機行,但不少農民也質疑「農機行騙錢」。許成源以火星塞為例,農機使用一段時間後,火星塞會沾滿油垢,儘管可以清洗,但小小火星塞若要徹底清潔,費時又費力,因此,多數師傅會選擇直接更換火星塞。有的農民不理解,認為農機行總藉故換零件、收費,事實上,小小火星塞並不貴,「師傅是權衡後,做出最快、最有效益的決定」。
許成源的專業能力在業界備受肯定,農機廠商、農改場、大專院校都對他豎起大姆指。開發電動割草機的育祥實業有限公司,第二代經營人陳柏翰評論,許成源不僅維修品質到位,且會持續接觸新的農機,發現問題時更會回饋給廠商,讓廠商改善農機設計。
農機產業生存不易,與學校合作確保工作,傳承經驗
在許成源看來,農機產業的生存日益艱辛,過往農機師傅都需具備改裝技術,依照農民、農場需求,調整統一規格的大型農機。近年來,中國也開始出產農機,「品質並不好」,良率遠低於日本、歐美出產的農機,不過中國農機價格低廉,仍吸引一部分農民,農機市場及維修都有削價的趨勢,農機師傅的專業反而不被尊重。
而更讓人憂心的是,維修零件越來越難找。許成源透露,汽機車維修需求大,維修零件調度容易,農機市場相對小,有時又需要特製零件,製作零件的車床廠越來越少,「有時拜託,別人都不見得願意幫忙」。許榮倉過去體恤農民生活不易,經常讓客戶賒帳,但隨著農機行生存挑戰倍增、週轉金流壓力大,現在也必須即時結清。
為了生存,許成源選擇與佳冬高農、屏科大等教學單位合作,協助定期維護農機,也經常到校教學示範。此舉能確保農機行全年有工作可做,也能讓他持續將經驗傳遞給後輩,儘管農機學子不多,但只要能留住一個、兩個,便能為產業帶來延續香火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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