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YOUR TIME-TPE人物專訪｜ 蔡明亮 ：「我只是在找一個恰當的音樂，而我遇見了坂本龍一」

生命裡的遇見

蔡明亮還是大學生時便開始接觸坂本龍一的音樂，那是第八張錄音室專輯《Beauty》，封面是坂本龍一頸部以上的半身裸體特寫，唱片裡有一首音樂是採集沖繩老歌謠的歌曲，三味線加上電子樂以及島民吟唱，氛圍像歡快的祭典，讓 蔡明亮 印象深刻，他常常聽。當時坂本龍一因為《末代皇帝》大紅，年輕時就邁向巔峰、眾人崇拜。「大學生的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說，有一天會跟坂本龍一真的認識吧。」

2014那一年《郊遊》作為威尼斯影展競賽片，蔡明亮受邀參加。該屆由義大利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擔任評審團主席，另一位評審團成員便是坂本龍一。頒獎典禮人多，蔡明亮卻一眼就在人海之中辨認出坂本龍一，看見他，蔡明亮逕直往他的方向走去。「我英文不好，但我就是直直走過去跟他打招呼，告訴他我的名字。他站起來，對我深深鞠躬，誠懇地和我握手，那是場一面之緣。」

2017年，蔡明亮再入圍威尼斯影展VR競賽單元，住在威尼斯一處靠海的飯店，在飯店裡吃早餐時李康生看到坂本龍一，蔡明亮難掩欣喜拉著李康生走去，平時他總因自感英語不夠好，擔心溝通有礙，很少接觸其他人，但面對坂本先生他卻不再在意，「我都不管了，就走去跟他說話。」細節隨時間淡去，蔡明亮只記得他們和坂本夫婦在飯店外的沙灘散步，以簡單英文聊天，最後拍了照開心地互相留下了聯繫方式。

找到了你的臉

蔡明亮當時已在構想一部只有臉部特寫的電影，返抵台北後他開始拍攝《你的臉》，透過製片王雲霖寫信詢問坂本龍一能否看看這部影片。坂本看完迅速回覆說願意幫他作音樂，請蔡明亮給他一個月，配樂一個月後準時收到。蔡明亮的電影以往沒有音樂也能進行，蔡明亮期待又緊張，收到後更為欣喜，因為坂本龍一的音樂已經和《末代皇帝》那時的磅礡有所分別，蔡明亮想在電影中找到新的面向跟可能，對照那年坂本龍一推出的專輯《async》打破美好旋律、更為接近日常，兩人心境和實驗精神似巧合般契合，《你的臉》就此完成。

後來電影在釜山國際影展首映，那年坂本龍一獲頒「年度亞洲電影人獎」，兩人又住在同一個飯店。幾十層高的飯店因為颱風來襲晃動著，讓蔡明亮有種生死與共感，「他交了十二首音樂，十四個鏡頭中我就使用了十首。」蔡明亮快樂而感激，而坂本先生後來透露，配樂生涯中只有大島渚和蔡明亮對於配樂沒有任何更動和要求。「這一個月中，唯一的溝通就是我的影像。」蔡明亮說。

「我看別人的電影時很喜歡他們的音樂，但我自己拍電影時很害怕用音樂，因為音樂太容易透露感情，我太依賴影像了，電影要從影像裡去表達，所以常常犧牲掉音樂，除了一些老歌，沒有用過任何作曲家的音樂。」幾乎不用配樂的導演，這回卻大量使用坂本龍一的配樂，蔡明亮認為配樂這件事是看當下的電影型態，他有時很猶豫，但有些電影他很有把握不需要配樂。《你的臉》是實驗性質的劇場影像，情緒十分內斂，跟過往那些電影不一樣，靜靜地給觀眾看十幾張臉；坂本龍一的作品將劇場的概念變得更為具體，蔡明亮說那就好像坂本龍一就坐在演出大廳裡面，看著這些人進行即興表演。

「我其實並不排斥配樂，我只是在找一個恰當的音樂，這個尋找的過程在遇見坂本龍一時，就迸發了『我找他很久了』的感覺。《你的臉》的配樂跟生活十足貼近，但你細細聽那些噪音，很有節奏感，會跟你的影像疊合，產生內在的呼喚。」

當音樂視覺化　IS YOUR TIME展示生命有時

後來吸引蔡明亮的再不是故事情節，而是生命裡那些枝微末節，拍攝《郊遊》時他對外說不想再拍攝劇情片，盼拉開跟大眾的距離。「有天看到李康生在舞台上走路，走得慢卻也漂亮、那麼有力量，我就開始拍他走路。不用討論他的內在世界，但可以在他走路的時候看到這個世界和肉身的能量；而且我拍了十年，可能他會越走越辛苦；你會逐漸發現那些細微的生命的現象。」

同樣探討生命與時間，展覽《IS YOUR TIME》經歷疫情延長了等待，今年終於抵達台北，蔡明亮近來也重新看了一次2017年的記錄片《坂本龍一：終章》，貼身紀錄坂本龍一的五年，再看依然深受感動。「鋼琴被坂本龍一找到、拾回、連同塵埃保留，就像他錄下冰融化的聲音、大自然的聲響；他對於這世界很敏感，所以他不會放棄掉這個世界的聲音，海嘯鋼琴不是平日的悅耳琴響，會讓你看到它的曾經和現在。這代表地球的震動、對環境的遺留。這樣的情感和動念，是非常感人的。就像我在電影視覺思考上，不是想著這位演員漂不漂亮。」

海嘯鋼琴被黑暗包覆，蔡明亮也讚嘆藝術家高谷史郎處理質材的方式，讓物件質地能被重新認識。「人們看到的可能只是廢棄的鋼琴，或者想要修復它，但坂本龍一看到的，卻是被311摧毀的這個物件。」為設置音樂展覽前來，蔡明亮要我們不用再長篇敘談他與坂本龍一合作的電影，現在正發生著的這場展覽要給觀眾的已是場豐饒的盛宴，「若有機會來看到坂本龍一與高谷史郎的這個作品，它有很多宣示在裡面，坂本龍一不只是個音樂家，也可以是藝術家，不只是用唱片讓你聽到音樂，你勢必走到這個空間裡面，它背後許多的意義，都做成這個細緻的畫面。」

「坂本龍一的那些歌，我全部都很喜歡。」在眾人面前總大方坦白他就是坂本先生的「迷弟」，蔡明亮在聲響中聽見了時間的流動：「影像是視覺的，音樂是聽覺的，但都需要時間。坂本龍一的精神是：他是聰明且敏感的，他的音樂不會停在同處，也在挖掘內在的東西，創作者應該保持這種警覺。創作者最後可能會變得很孤獨，但坂本龍一有一大群的追隨者，他會帶著大家走到一個新的境界。」

「你被大眾喜歡之後，還有什麼是珍貴的，我覺得這是創作者需要思考的。去往前再挖掘，我通常都覺得它不會是一場空。」

將聲音視覺化，坂本龍一這些年的創作將音樂跟視覺結合，《IS YOUR TIME》這個作品正是他很深刻的遇見，蔡明亮也期待未來腦內想像好的跟坂本龍一的再合作可以實現。情感或許會淡出失真，但心裡的記憶觸動則不會。不論身分是音樂家或藝術家、或是導演，我們在摸索細節之時，彷彿伸出手已能碰觸到世界的形狀，重實卻又柔軟。

坂本龍一 with 高谷史郎  設置音樂2 《IS YOUR TIME – TPE 》

本展是繼WATARI-UM美術館《坂本龍一｜設置音樂展》後的第二場《設置音樂》系列展。其中展出的《IS YOUR TIME》，是坂本龍一與藝術團體「Dumb Type」成員之一、世界知名藝術家高谷史郎為本展攜手打造的裝置新作。坂本龍一在311海嘯之後，在日本宮城縣名取市的一所高中裡，遇見受到311海嘯摧殘過的鋼琴後，有感大自然將一件象徵著現代的樂器，重返轉變成一件單純物品的力量。他嘗試讓音樂重生於2017年在ICC(東京)展出裝置藝術作品《IS YOUR TIME》，製作出不僅能夠聆聽、也能實體感受的音樂空間。

展覽時間：09月18日［六］- 11月14日［日］上午10:00 – 下午06:00 (下午05:30停止售票及入場)

休館日：每週一 

展覽地點：臺北流行音樂中心 文化館二樓 特展廳

指導單位：文化部 

主辦單位：臺北市政府文化局 

協辦單位：臺北流行音樂中心、ICC

【撰文：謝濬如Nana 　影像來源：臺北市政府文化局、瘋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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