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更新您的瀏覽器

您使用的瀏覽器版本較舊,已不再受支援。建議您更新瀏覽器版本,以獲得最佳使用體驗。

生活

【鏡相人間】誰是被害者? 和平封院18年平反路

鏡週刊

更新於 2021年04月11日21:58 • 發布於 2021年04月11日21:58 • 鏡週刊
周經凱(中)、林正哲(左)和林秉鴻(右)都認為自己是近18年前和平封院的「被害者」,去年底向監察院成立的人權會提出陳情,今年3月8日完成第一次調查會議。
周經凱(中)、林正哲(左)和林秉鴻(右)都認為自己是近18年前和平封院的「被害者」,去年底向監察院成立的人權會提出陳情,今年3月8日完成第一次調查會議。

SARS風暴、和平封院,都是近18年前的事情了。當年拒絕回院的周經凱受到各種處分,儘管自認決定正確,但刑事、民事、國賠、釋憲,幾乎沒有一個判決認同他。

未平之冤,因去年監察院「國家人權委員會」的成立,再度出現翻轉機會。這一次,周經凱協同3位深信自己是封院決策的「被害者」,向人權會提出陳情。

他們之中,有人回院被擋,因政策的混亂,換得《公共危險罪》傳票,有人在院中深陷大概會死在裡面的恐懼心情,有人確診染煞,癒後收到「抗煞英雄」獎狀,太諷刺了,他直接丟掉。

白色巨塔淪為修羅場,平安歸來的證詞都是血淚。傷口要真正癒合,需要的有時就是一個官方承認的「被害身分」,以及道歉。

周經凱(中)、林正哲(左)和林秉鴻(右)都認為自己是近18年前和平封院的「被害者」,去年底向監察院成立的人權會提出陳情,今年3月8日完成第一次調查會議。
周經凱(中)、林正哲(左)和林秉鴻(右)都認為自己是近18年前和平封院的「被害者」,去年底向監察院成立的人權會提出陳情,今年3月8日完成第一次調查會議。

我問前和平醫院消化外科主任周經凱,和平封院過去這麼久了,這些日子,如果要選「最痛苦、最像地獄的一刻」,會是哪一天?

選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身上幾個擺脫不了的控訴,各個都如手銬腳鐐,使他的步伐沉重。事情發生在2003年4月24日,台北市立和平醫院爆發SARS院內感染,台北市衛生局下令召回全院醫護人員集中隔離,周經凱卻做出了另一個選擇:自主隔離。

天災變人禍,她說:「根本就是官僚殺人。」

很難說那是個勇敢的選擇,但至少於理有據:一聽到召回消息,周經凱即上WHO(世界衛生組織)查詢最新的疑似感染及接觸者隔離規範,清楚標示應一人一室、獨立衛浴。8天後,5月1日,政府下達最後通牒如通緝,再不回院,就強制拘提。他回去了,避開大廳聚集的媒體,「從廣州街的側門進去,到大廳領睡袋。」入院後,有人叫他找地方睡覺,但「和平只有400多床,當時關了1,400、1,500人,也沒有地方可以睡覺,我就搭著電梯看哪裡有空的地方,最後找到10樓的大禮堂,就睡在大禮堂的走道旁邊。」

當年和平封院決策倉促、狀況失序,醫護人員在窗邊發出求救和抗議的畫面,足見院內之混亂和資訊不透明。(聯合知識庫)
當年和平封院決策倉促、狀況失序,醫護人員在窗邊發出求救和抗議的畫面,足見院內之混亂和資訊不透明。(聯合知識庫)

5月8日,他又被送到基河國宅,重新開始單人隔離,10天後回家。死劫倖免,但活罪難逃,5月20日,第1份處分的公文即發下,因違反《傳染病防治法》罰款24萬元;6月13日再一張,違反醫師職責停業3個月;6月26日再一張,違抗政府重大政令兩大過免職;3年之後,又追加公共危險罪。

乍聽之下,周經凱像犯了4條罪,其實都指向同一事:未依令返院集中隔離。他將這些公文都留著,和新聞剪報、媒體專訪整理成一冊,在和平醫院行醫24年,好像就留下這些,與一個「落跑醫生」的頭銜。

一夕間跌落,是因為天災,還是人禍?周經凱的太太李宜殷說:「那時候很多人都染煞死掉,其實根本就是官僚殺人啊!」離開和平後,夫妻倆一路打官司,接近屢戰屢敗,2005年,罰款和停業的撤銷訴訟均敗訴,唯公共危險罪勝訴。2007年提出國賠又輸,同年聲請釋憲,事由為「傳染病防治法第37條第一項所定『必要之處置』包含強制隔離在內,違憲?」2011年,大法官仍做出合憲解釋。

2005年,周經凱(右)曾和台灣人權促進會共同開記者會,稱自己是和平封院決策的代罪羔羊。(聯合知識庫)
2005年,周經凱(右)曾和台灣人權促進會共同開記者會,稱自己是和平封院決策的代罪羔羊。(聯合知識庫)

白袍變破衣,她說:「要先生放下聽診器。」

去年3月,周經凱退休,返回台北的家。李宜殷對我們說:「一般人65歲退休,他60歲被革職,官司打了6年多,我們把那6年多的時間補上,就退休。」

72歲,確實是老了。回答問題時,周經凱全身都流露出一種「戰敗感」,音量微弱且語速慢,回憶舊時場景,有時話說一半就陷入沉默,那狀況就像他形容集中隔離時的時間感,是「一切都…比較鈍化。感覺那時候好像空白的比較多…」他無表情地說著。

周經凱去年3月退休後,白袍即因「不想他再執業」而遭太太李宜殷剪破,只能穿上兒子的白袍拍照。
周經凱去年3月退休後,白袍即因「不想他再執業」而遭太太李宜殷剪破,只能穿上兒子的白袍拍照。

我問他,事件後,在台北求職碰壁,2006年遠走台東執業的這幾年,感覺委屈嗎?他說:「沒有委屈,因為能夠再次站起來工作,也是一種很幸運的事情…」採訪結束,我們希望他能穿上白袍拍照,李宜殷這才說白袍被她剪破了,「(退休)回來就剪破了。」為什麼?「坦白講,這樣離開醫院,對他來說還是很傷心。我心裡想,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讓我先生去執業了。我心裡深處的目標,是要讓我的先生放下聽診器。」

放下了聽診器,放不下那些罪名。我們和周經凱夫婦約在他台北的家,退休滿1年,原先只剩兒子獨居的家裡,終於又出現其他人聲,單單如此就能視為幸福。他們打算重新裝潢,頂樓的花園也在整理中。百廢待舉之間,一件事發生了。

去年8月,監察院依「巴黎原則」「巴黎原則」,設立專責人權侵害事件調查與判定的機構「國家人權委員會」(簡稱人權會),被形容為周經凱「走投無路後,又看見的一線曙光」。去年,武漢肺炎全球延燒,衛福部桃園醫院爆出院內感染,但隔離政策的過程、結果都大不同,正好提供了回頭反省的機會。

李宜殷開始打電話,尋找戰友,三十多通,但最後只有3人願意參與。拒絕者多半認為舊事已過,不想再一次袒露傷口,也有仍在和平醫院工作者,或以公務員身分退休者,李宜殷說:「(他們)怕被追討退休金。我不會怨,我同情,因為這是政治迫害…但現在時間不一樣了,政治氛圍也不一樣了。」

平民變罪犯 他說:「追殺控訴形同地獄。」

加入周經凱陳情行列的人,其一是當時和平醫院的櫃台人員林正哲。封院那天,他上晚班,用過午餐後準備上班,「結果警方已經拉完封鎖線了。警察也有點搞不清楚,就說現在不能進也不能出。」

一切都亂了套。林正哲願意受命回院,但因非醫護人員,不得其門而入。那年他32歲,從台中北漂打拚,月薪僅2萬元,最後卻因政策的混亂被罰款6萬元。3年後,以為所有事告一段落,他又收到公共危險罪的起訴傳票,出庭時,他已找到新工作,還要請假去打官司。「他好像(被)綁個炸彈一樣。公共危險罪…你要怎麼跟老闆講,你公共危險罪要出庭…」李宜殷在一旁補充。

2003年SARS、2020年肺炎期間,林正哲分別在和平醫院和桃園機場工作,得到的感觸是:「恐慌跟歧視完全不會變。」
2003年SARS、2020年肺炎期間,林正哲分別在和平醫院和桃園機場工作,得到的感觸是:「恐慌跟歧視完全不會變。」

莫名其妙就變成了恐怖分子,至今未獲道歉或補償。關於「哪一刻最痛苦、最像地獄?」的問題,他的回答就是收到傳票、上法庭那刻:「你被罰了薪水的3倍、(延遲返院罰款的)行政訴訟也被駁回,好不容易繳清,怎麼知道又來個刑法訴訟…八輩子沒有和警察、檢察官、法官接觸過,心中特別忐忑不安。」

林正哲沒錢打官司,就讓周經凱的委任律師幫忙,一審判無罪,檢察官上訴,被李宜殷形容為追殺,所幸二審維持原判。這些年,林正哲結婚、生子,在桃園機場擔任地勤,武漢肺炎疫後1年,年終歸零,他苦笑道:「再多的經驗,疫情一來,你的恐慌跟歧視完全不會變。你經歷過,才不會去歧視部桃的人。」

恐慌變政策,他說:「市府導三流恐怖片。」

台北醫學大學公衛學院博士高志文也說:「當時恐慌被激化到…在高雄就有大量醫護辭職潮。」他說,台灣在爆發SARS前,早有香港、越南、新加坡、加拿大等經驗,已經累積了3、4個月流行病學的知識,「應該知道不需要用封院如此極端的作法。極端的措施只會讓疫情的控制更糟糕。」他引用數據說明,和平的總病例死亡率為33%,遠高於全球的15%,而且台灣是被WHO列為旅遊警示時間最長、也最後脫離名單的國家,與和平封院關係明顯。

周經凱(左)和太太李宜殷(右)一同受訪,周沉默多過發言,反而是李宜殷非常氣憤激動。
周經凱(左)和太太李宜殷(右)一同受訪,周沉默多過發言,反而是李宜殷非常氣憤激動。

今年1月22日,部桃封院事件仍延燒,當年全副武裝進和平醫院、時任台北市衛生局長的邱淑媞於臉書發文,批評指揮中心為大內宣,談到此事,高志文說:「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李宜殷則激動地再次引用「官僚殺人」說法,將罪名冠在邱淑媞身上。

被指控棄病人於不顧的醫師,他的太太如今在採訪中,指控了另一個人,誰的版本更接近真相?當時在行政院政務委員辦公室擔任專門委員的高志文說:「感覺台北市政府和中央,一直有種不應該的競爭關係。有時早上才討論完,下午台北市就發布了更為極端的政策。」

高志文在當年出版《恐慌,在政治瘟疫蔓延時》,書中提到這一段,就寫:「和平醫院被市府無知的恐慌下處理成一齣三流的SARS恐怖片,瞬間成為頭條新聞。」

2004年,監察院糾正行政院衛生署及台北市政府的案文則指出:「台北市政府對於和平醫院封院所採行之配套支援不足,且就地隔離措施欠當,召回醫護人員目的不明,程序草率混亂,徒增院內交叉感染之疑懼,引發抗議脫序亂象,貽笑大方,確有可議。」

隔離變團滅,他說:「覺得我會死在醫院。」

究竟有多脫序,同為陳情人之一、時任小兒科醫師的林秉鴻,引用他自己的「隔離經驗」來說明。封院那時,他剛下班不久,接到電話請他立即返院隔離,「回科辦公室,報到,量體溫,N95,都有。」然後呢?「就暴動了。」他笑著說。

林秉鴻因為「隔離日記」,經常被cue出來談和平封院,多次講述,現已能用較輕鬆的口吻重現當時景況。
林秉鴻因為「隔離日記」,經常被cue出來談和平封院,多次講述,現已能用較輕鬆的口吻重現當時景況。

接著小兒科自動自發,統計人數,幫全院訂便當,「我們是A棟,(感染情況最嚴重的)B棟(便當)我們就放在交岔口,A棟(便當)就放在電梯口,大家都不能去其他層。」一天,送便當進電梯,他發現同一個電梯也運載裝屍體的屍袋,很震驚,「沒有管制。屍袋跟便當同一個電梯,這跟鑽石公主號一樣,是無效隔離。」

更震驚的是,「有些B棟的人還會來A棟睡覺,沒有人可以管,第4天(時任台北市副市長)葉金川進來才分開。內部秩序管理是很困難的,你要有一個外部權力的管理者。」林秉鴻曾說,能消除歧視的,只有感染,彼時A棟的人也歧視B棟,「可是我覺得完全沒必要。B棟是…發病就丟到B棟去,但A棟的醫護也已經接觸了有出血型症狀的印尼看護啊,難道沒有嗎?」

和平封院第4天,邱淑媞(左)穿著防護衣和面罩,與葉金川一起進入和平醫院。(聯合知識庫)
和平封院第4天,邱淑媞(左)穿著防護衣和面罩,與葉金川一起進入和平醫院。(聯合知識庫)

所以在A棟或B棟,根本沒差?林秉鴻又笑了,「準備等死就是了。」他的地獄一刻是隔離第2天,「路過護理站,看到1位年輕的護士在寫紀錄,突然想起應該要跟我喜歡的女生告白,也許此生再也沒機會說了。」他開始覺得自己會死在醫院裡,並慶幸有買壽險,萬一怎麽了,對家裡還算有個交代。

林秉鴻用「企圖團滅」形容和平封院,卻同時同意此決策,「不封的話,光旁邊的仁濟醫院,不是有個林姓婦人跑到高(雄)長(庚),然後林永祥醫師不是幫她插管,然後林永祥就死了,高長就封院。所以你不趕快的話,每一家醫院都會爆啊,全台灣醫院都會爆喔,全部點火,你怎麼收拾?」

釋憲變絕路,他說:「隔離決定蠢又違法。」

高志文也說,和平封院更像監禁,不像隔離,「確實有一種要讓他們在裡面自生自滅的感覺。」周經凱的兒子周詮量則以1946年嘉義布袋因霍亂而封城的事件,比喻和平封院,「機關槍架在外面,離開就發射。」當時萬人隔離,4千多人染病,2千多人死亡。我詢問高志文,他未研究過此案,僅說封城不是不行,但「要符合比例原則,不應該讓介入所造成的傷害,比那個疾病傳染的本身更加嚴重。」

林秉鴻則以電車難題類比,指犧牲少數人(和平封院)的性命,換取多數人(院外民眾)的安全。但這難題真的沒有解方?其實也就是部桃的做法:部分集中隔離、部分異地隔離、部分居家隔離,讓犧牲的人少一些。他說:「其實救人問題就是殺人問題。這是很難的,所以才希望大家不要究責,也不要出來說自己是英雄(指邱淑媞)。你就補償、道歉,就好。」

林秉鴻當年是小兒科醫師,封院時仍要照顧未能轉院的早產兒。(林秉鴻提供)
林秉鴻當年是小兒科醫師,封院時仍要照顧未能轉院的早產兒。(林秉鴻提供)

林秉鴻和我們碰面,第一件事就是說,向人權會陳情,唯二要求就是,不責難,和補償。不責難誰?「全部。最需要(被不責難)的其實就是台北市,但最先出來責難(別人)的就是台北市。包括撤銷(周經凱)公務員資格,記兩大過,還有對那些人提出公共危險罪,這些就是責難。」

這些年,林秉鴻一直留意周經凱的新聞,也知道他釋憲未成,而那就是周經凱覺得最地獄的一天:2011年9月30日,那時周經凱已在台東執業,收到公文,很平靜,「因為開業,所有的注意力總要放在執業上,沒有餘力再想這些。」為什麼選這一天?他說:「因為司法程序最後一關,就是釋憲這個過程…如果釋憲不能成功,就表示說司法程序已經結束了,這等於是最後一關了。」

幫他們寫釋憲申請書的律師尤伯祥也說:「市府下令召返、集中隔離的決定,坦白說很蠢又不合法,也突顯了《傳染病防治法》授予防疫機關這麼大的行政權力,卻沒有透過正當法律程序去解釋,一旦下決定的人出錯,確實就有可能釀成大禍。」

從結果看,大法官內部的意見也多有不同,反對者中,時任大法官的許玉秀就以器官移植需爭取時間,不代表多重確認程序就可以打折扣為比喻,反對合憲解釋。現任司法院長許宗力也將合憲解釋形容為「天真認為照護型人身自由之剝奪不可能濫權。」

就這樣,周經凱背著欲加之罪,知道再無平反機會。平反路,走8年,走到最暗之處,此案也逐漸淡出公眾視野。

然後人權會成立了。不過是一個機會,周經凱等了近10年,好不容易找到3人共同作戰,包括當時確實染煞的童建榮。那年,童50歲,生病又失業,人生同樣走到斷崖處。

棄子變英雄?他說:「沒有把我們當人看。」

當時洗衣房包括童建榮在內共6名洗衣工,封院前2天,已有2人感染。院方請他們休息下班,童建榮因擔心自己已染病而拒絕。院方安排檢查,接著就上B棟8樓隔離,2人一室,「我住進去那個房間,根本沒消毒也沒整理,還有嘔吐的東西,在廁所洗手檯的下面。」

和平之前,童建榮做了一輩子的洗衣工,和平之後,他什麼都沒了。他回憶當年3月底、4月初,洗衣房就開始送來許多紅色袋子,上面貼個帶子,寫「疑似SARS」,但童建榮看不懂英文。身為洗衣班班長的他,再往上問醫院派來的組長。「她說SARS。愈來愈多,就不對勁。我寫(早知道院內有感染的)聲明給和平,他(院方)就不理我們。」6名洗衣工之後全數染疫,1名死亡。

童建榮還記得每個人的名字,記得隔離時誰和誰一間,我說希望側訪那名組長,他不用查手機就能直接背出號碼,撥去後對方以往事已模糊拒訪。劉姓洗衣工病逝後,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前去慰問,他陪同,「當時的聲明書,我影印了十幾份,每個記者都發,大家都不理我們啊。」隔離62天,他每天「都吃那個很強的(不知道什麼)藥,吃了都不能小便。出來後走路什麼都喘。最後只有給我們一張獎狀,寫『抗煞英雄』,我看了就討厭,丟掉了。什麼抗煞英雄,差一點命都沒有。」

和平封院,林秉鴻的相機留下不少紀錄,其中一張是窗外大批媒體和在馬路上開記者會的官員。(林秉鴻提供)
和平封院,林秉鴻的相機留下不少紀錄,其中一張是窗外大批媒體和在馬路上開記者會的官員。(林秉鴻提供)

最後,童建榮又經過各種確診檢查,才拿到35萬元補償金,人體實驗般的賣命錢。採訪結束,他和李宜殷通話,確認到監察院開調查會的時間地點,李宜殷說:「童老闆,你知道我們的事情,快要有成功希望了嗎?」

真的有成功希望嗎?大法官認為合憲的和平封院決策,人權會能扭轉?尤伯祥認為,此案由人權會調查很恰當,「它是事實調查機關,也有職責。和平封院是大規模人權侵害事件,也是事實。從人權侵害的角度切進來看這件事情,我想也會比單純的法律訴訟看的面更廣。」去年底,周經凱偕同林正哲、林秉鴻和童建榮,正式向人權會提出陳情,今年2月8日,人權會通過「和平封院人權侵害」的提案,正式重啟調查。

警察變納粹,她說:「我們感覺像猶太人。」

但人權會沒有行使權,之後若正式定調和平封院為「大規模人權侵害事件」,能如何提供補償,甚至道歉?負責陳情案的律師黃鈺媖也說,此案中,「有人是名譽和工作權受侵害,或精神上的痛苦、死亡恐懼的陰影;有的是身體健康權,像童建榮的肺有一些後遺症,每個人內容不大一樣…人權受侵害是沒什麼疑慮,問題是能提供的幫助有多少?」

周經凱一家三口和協助向司改會陳情的律師黃鈺媖(右2)開會討論當下的進度,結論是只能被動等待調查。
周經凱一家三口和協助向司改會陳情的律師黃鈺媖(右2)開會討論當下的進度,結論是只能被動等待調查。

今年3月8日,人權會於監察院舉行第一次調查會議。下午5點多,歷時逾3小時的調查會議結束,我們在外頭等著,準備幫4位陳情人拍張合照,卻發現童建榮開車自停車場駛出,從我們面前經過。明明才答應了要一起拍合照,難道忘了?我追上去,但他一個加速,沒有停留地跑了,那速度毫無疑問是逃,手機也關機了。

10分鐘後,他才接了電話,說 :「被拍到,人家又會知道我染煞。」

童建榮受訪時頗有顧忌,也不願多拍照。採訪時,他的太太也多次表明,不希望先生舊事重提。
童建榮受訪時頗有顧忌,也不願多拍照。採訪時,他的太太也多次表明,不希望先生舊事重提。

我想起李宜殷說起的一件事,封院結束幾年後,一次有警察上門查戶口,「我去跟他(周經凱)說,警察來按鈴,好像要做什麼,他一聽…那種神情好像對於警察保護人民的感覺已經被破壞了,當下愣住,而且有一點驚嚇。」之後又以訊息補充:「(警察)讓我們感覺像納粹,要來抓我們猶太人。」

若以史為鏡,德國有正義審判,台灣也有《促進轉型正義條例》,人權會可以建議另立特別條例嗎?監察委員、人權會副主委高涌誠不排除此可能性,但坦言:「現在談結果還早。人權會的作用,是透過組織法給予的調查權限,把真相還原,透過媒體讓社會大眾知道。如果政府部門不認真看待這件事,也是要靠民意跟媒體去監督…讓社會大眾公評。」

召開調查會前幾天,我隨周經凱夫婦從植物園走回和平醫院,這也是他們這些年回去找老朋友常走的路線。植物園裡,忽然有人走近,對李宜殷說了聲「加油。」我問她,是朋友?她說:「不是。是看到我們上電視,給我們加油打氣。」

當年的「落跑醫生」,如今被喊加油了,現實中的平反,似已取得成效,唯對心中的「加害者」未能受罰仍有不甘。針對此指控,我採訪邱淑媞,她除了表示可能提出誹謗訴訟,也說:「不回院如果是正確的,那當時在B棟照顧病患的醫護算什麼?可以多關注他們嗎?」這確實常成為此案裡對周經凱最後的控訴,像他曾被挑戰:「不想打仗就不要考軍校,這是醫德問題。」他難得稍微放大音量,主動辯駁:「我的病人都轉院了。院內沒有人需要我照顧,我回去,就是隔離而已。」

尤伯祥則說:「用打仗來類比防疫,大家很習慣,但畢竟不一樣。再者,如果這個命令本身就不合法,那醫師不願意接受命令,本身是不是可以構成懲戒事宜,我覺得是可以討論的。當初去聲請釋憲,就是要攻擊這個點。」

李宜殷說,和平醫院裡還留有周經凱當主任時買的一幅畫,多年過去,「看到我一定認得出來。」圖為周經凱散步回和平醫院。
李宜殷說,和平醫院裡還留有周經凱當主任時買的一幅畫,多年過去,「看到我一定認得出來。」圖為周經凱散步回和平醫院。

畫作變證明,他說:「留下也是一個紀念。」

當年的最後一戰,輸了,但你永遠不知道命運將為你帶來什麼新的契機。採訪到最後,我問周經凱,最後離開和平,收了什麼東西?他思考半响,想不起來,李宜殷又出面代答,卻特別指出一幅周經凱買的、沒帶走的畫,畫裡有一條路,兩旁都是銀杏樹,樹葉落了滿地,用金色框裱起來,「那個畫框我們很喜歡。」

那為什麼不帶走?李宜殷看了一下周經凱,說:「他說這個畫就適合這個地方。我們就留在這裡,也是一個紀念。」

【鏡相人間】商場人家後來怎麼了 我曾待過中華商場
【鏡相人間】警官變逃犯 羅明村收賄疑案
查看原始文章

0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reaction icon 0

留言 2

  • ChiaHoChao
    應追究馬英九殺人罪
    2021年04月12日00:55
  • 李婉玲
    還有邱淑媞,謀殺罪。
    2021年04月12日10:58
顯示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