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天下文化
50年代的台灣,也是「蔣總統」的時代,政治結構與社會籠罩在冷戰、反共的氛圍裡。
在政治、經濟、文化幾股背景交織下,18歲的龍應台,對南台灣以外的世界了解非常少。
「所謂『南』,代表著比北部閉塞、保守,」龍應台回憶,高三面對大學聯考選填志願時,她堅持念外文系,「因為我要為自己開窗。」
那是一種對閉塞的自覺,堅信要學不同的語言,才能拿到鑰匙,前進世界。
勤學英語向世界開窗
當時,成功大學是一所以工學院為主的大學,文理學院的教學資源並不充裕,外文系只有少數幾位母語為英文的外籍老師,且大多是傳教士。
說著一口漂亮國語的龍應台,還被學長拉去參加辯論社團⸺滔滔社。她其實不喜歡辯論,但還算認真地在滔滔社裡組了英語會話小組,每週和社友找外籍傳教士練英文會話,不斷創造學習的機會,「只好自己努力找窗,看向外面,」她說。
大學生活也讓龍應台看見南北的巨大差距。她說,上了成大,從來自北部的同學口中,才知道明星咖啡館、騎樓下的詩人周夢蝶、書攤下藏著被禁的書刊……,那是她從沒想過的世界。
畢業後的龍應台,走向台北,成為交通大學工學院院長盛慶徠的英文祕書。一位在交大講學的美國教授,看見這個年輕女孩的獨特,交給她一份赴美留學的申請書,更為她申請全額獎學金。
如今回想,龍應台神情柔和、陷入深思:「當年我沒有問過他為什麼,但是,因為他,我奔向了更廣闊的世界。」
初抵美國,巨大的文化衝擊猛然襲來。
在綠草如茵的校園,看著美國學生走路的姿態有著台灣人沒有的輕鬆,裸露臂膀是為了晒太陽,跳舞扭動是因為音樂,擁抱則是為表達善意。
她更發現,身為儒家文化滋養下的台灣人,想的是國家的命運、社會的責任,從不曾有過那樣的步履輕盈。「西方人面對個人和群體是怎樣的關係?為何他對國家沒有我們那樣的責任感?我和他之間的差別在哪裡?」
走過陽光與草地,龍應台反覆自問,在思索中,她看見了中國知識份子文以載道的擔子,「士不可不弘毅,家國天下都是我的事。」那些激越與沉重,都指向同一個來處,她不迴避。
野火的火種,就此悄悄成形。
華人世界的共同符號
1985年,龍應台的文章集結成書《野火集》出版,幾個月內創下50刷、10萬本的銷售成績,她被譽為最具影響力的作家。
已逝詩人余光中就曾公開稱《野火集》:「火勢之大,不僅燒熱文化界,也燻出廣大市井小民,掌聲壓倒噓聲。」
隔年,《野火集》在香港出版;一年多後,簡體的盜版在中國大陸流行。那是大陸六四民運前一年,龍應台的文字同樣在對岸燃起啟蒙的火炬,喚醒知識份子對公平正義的覺醒與熱情。
大陸作家余秋雨便認為,「這把野火驀然照出了社會人心的諸多弊病,即便人們躲開它的光亮,也會在黑暗中留下記憶。」
此後30餘年,在中、港、台、星馬的華人世界,《野火集》創下超過10個版本的出版紀錄,成為一個時代的共同符號。
此外,龍應台的筆鋒也凝視對岸,陸續在中國青年報的《冰點》周刊、《南方周末》撰文,談國際、談文學、談自由、談民主,為充滿理想的中國大陸傳媒送暖。
關懷對岸,幽暗中爭取光亮
龍應台記得,2005年她一開始曾拒絕《冰點》邀稿,因她認為在中國大陸的政治環境裡,「我想寫的你們不敢用,你們可以用的不是我想寫的。」沒想到,《冰點》的編輯有著無比勇氣,給她一封萬言信,信中強調任何一點點的光,都是爭取來的,更盼望她能一起爭取,一起推動歷史的進步。
不久,中國大陸「中央宣傳部」發出警告:「如此宣揚台灣民主自由的文章不宜刊登。」之後《冰點》遭勒令停刊。龍應台非常沉痛,寫下〈請用文明來說服我⸺致胡錦濤的公開信〉,直接批判中共對言論與思想自由的扼殺。她毫無退縮,更絕不噤聲。
2019年,為了聲援香港的民主運動,她又寫下〈花園的地上有一顆雞蛋〉,文中輕訴「香港街頭的年輕人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堵銅牆鐵壁,而自己是一枚多麼細小的雞蛋」、「我們是怎麼對待一顆雞蛋的呢?我們彎下腰,輕輕拾起,捧在手心,萬萬不能摔破的……」不久後,她的作品在大陸被下架,連大陸的中小學也嚴禁學生看她的書。
面對這一切橫逆,龍應台的眼神依然灼熱,在臉書上寫下〈被你禁,是我的光榮〉。
用自己的尺度往前走
寫作大半生,有過太多攻擊襲來,年輕時被執政者「滅火」,中年之後台灣本土派批她是統派、中共同路人,中國大陸禁她的書甚至罵她台獨,但龍應台始終淡然。她說,因為心中非常清楚堅定:「我不需要跟你證明我是對的、你是錯的,讓時間去處理。」
她以寬廣的時間、空間為座標,用更大的縱深去看待不同的聲音:「不管什麼火頭丟到身上,你只要放在兩千年歷史裡,就會覺得一切都變小了,微不足道。」
龍應台堅信歷史的長河會證明一切,她的心裡有一把尺,叫做時間,那是她最大的力量,也讓她對自己的定位有自信,這來自一種時間感(sense of time)的強烈思維,因此不容易自大,也不會放大災難和打擊。
「我用自己的尺度,鼓勵自己往前走,」淺淺一句,無比從容。
思想啟蒙,捍衛民主自由
除了來自庶民的養分,成大歲月也曾經帶給龍應台非常重要的啟蒙。
她大三那一年,一個騎著單車上學的早晨,一進校園就聽到同學耳語:「班上某某某的男朋友被抓了!」那是50年前的白色恐怖事件⸺成大共產黨案,19位青年在成大校園被捕,其中7位是成大學生。隔年又發生「成大大陸社事件」,畢業典禮當天有三個學生在校園遭情治人員帶走。
龍應台回想起剛入學時,曾被學長帶去參加一場聚會,會中除了成大人,還有軍校生,他們眼中閃著熱切的光,談著國民黨、共產黨、社會主義,以及思想的苦悶與壓迫。
年輕的龍應台完全聽不懂,那是南部孩子沒有概念、不曾經歷的東西,她隱隱感覺這些人有大志向,要有所行動。學長熱切邀她加入,但她心中很茫然,不能為自己不懂的東西承諾,更因為她始終有一種觀察者的疏離心情,行動者的角色違背她的性格。
但那個冬日清晨的耳語、那場懵懂的思想聚會,仍在龍應台心中埋下種子,後來茁壯成理想主義的堅決身影,以千言萬語捍衛自由、民主、正義與一切文明應有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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