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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沈怡昕/坎城短評:開幕片、是枝裕和、王兵

NOWnews 今日新聞

更新於 2023年05月24日03:44 • 發布於 2023年05月22日10:00 • 文/沈怡昕
▲2023年法國坎城影展。(圖/沈怡昕提供)
▲今年的坎城影展從陽光普照的5月16日開始,接連數日南法的天空卻籠罩在陰雨烏雲下。(圖/沈怡昕提供)

[NOWnews今日新聞]2023年的坎城影展從陽光普照的5月16日開始,但一直到21日整週,南法的天空卻是陰雨綿綿,宛如全球通貨膨脹下的經濟前景。

疫情消退第二年的坎城影展,往來人潮媲美疫情前的最高峰狀態,復甦的人潮可能是來自中國、巴西、日本等國的買家,他們在各自的回國隔離政策放寬後,全都決定參加實體市場展。影展路上人滿為患,坎城這座城市周邊大眾運輸系統減班誤點、訂票系統繼續前兩年整合買家、媒體、影迷證…等身份的訂票,卻無法趕上今年暴增的報名人數。

▲疫情後的坎城影展人潮可比疫情前的高峰狀態。(圖/沈怡昕提供)
▲疫情後的坎城影展人潮可比疫情前的高峰狀態。(圖/沈怡昕提供)

暴增的報名人數象徵著疫情消退後,各國機場湧現的「報復性出遊」旅客以及吃不消的基層員工們。正式飛往坎城參與影展前,法國的反年改罷工、水電超高幅度調漲以及法國總工會(CGT)醞釀將在坎城斷電,讓放映停電的消息更令影展增添一層陰霾。

截至周日,「斷電」還沒發生,但已經發生的是數次的放映失誤,包括是枝裕和媒體場的《怪物》片頭拷貝出問題,還有放映品質、票券系統的壓力乘載問題等等,可以想見這些「意外」或多或少都受到從春天開始的罷工、勞工反彈聲浪影響。

▲南法的陰雨仍澆不熄現場觀眾一早就到影廳外排隊看片的熱情。(圖/沈怡昕提供)
▲南法的陰雨仍澆不熄現場觀眾一早就到影廳外排隊看片的熱情。(圖/沈怡昕提供)

入圍名單公布後筆者原先以為今年將聚焦女性身體自主權、非洲電影,只是答案卻在影展一開幕呼之欲出:鏡頭下的勞動處境。其中又以中國紀錄片導演王兵《青春》最為深刻,作為唯一入圍競賽中國片,《青春》紀錄2014-2019上海紡織廠勞工的愛情與工作生活。誠如在記者會上,王兵回應筆者詢問「AI時代來臨、勞動力被取代」提問進行的回答,以及《印第安納瓊斯之命運鐘盤》導演詹姆士曼格在記者會上表態支持好萊塢編劇工會罷工,都可以看出影展開頭不少影片對勞動議題的重視。

畢竟討論「女性」、「第三世界」、「階級」或「勞權」本來就不衝突,而先談「階級」還是先談「種族」或「性別」,正是需要電影深度觀點之處。本文將以坎城現場直擊短評的方式,介紹筆者本身對今年下述作品的觀點與評分。

開幕片《杜巴利伯爵夫人》(Jeanne du Barry)by Maïwenn

評分:6 (滿分十分)

今年坎城影展的開幕片給了這部《Jeanne du Barry》,女主角兼導演麥雯(Maïwenn)以及男主角強尼戴普各自有襲警爭議、家暴與離婚官司,他們是鎂光燈下的獵物。但這部片同時也是獲得法國最大發行商、製作公司投資、有著高額中東資金、Netflix買下法國發行權。它卻「有可能」會是「歷史上最爛的坎城開幕片」。首映後的狀態是,「就算爛到史上最爛,大家也不想討論片子本身有多爛」。
作為法國票房天后,拍攝「出身底層廚師家庭的法國國王寵妃」,很難不讓人想起導演的身份:麥雯十六歲嫁給盧貝松,五年後離婚。人在演藝圈的這種「賣身」,也就是現在四十七歲的麥雯懂,並於電影創作生涯繼續「賣」,在麥文的觀點中,就是一種為了自己「招牌」的小頭家勞動精神。可惜這部片無所不在的旁白、缺乏歷史觀點、去脈絡化又高度虛構Jeanne du Barry史實事蹟,一切只為了導演麥雯昭然若揭的「自傳性企圖心」服務。

▲強尼戴普(右)攜手麥雯出席法國坎城影展。(圖/美聯社)
▲強尼戴普(右)攜手麥雯出席法國坎城影展。(圖/美聯社)

麥文的歷史故事明說了一件事:女人需要目光、女人需要夥伴,不管(目光與夥伴)是男是女全都可以。電影中,國王深愛著Jeanne,而讓女主角Jeanne最後真心愛上國王路易十五的,他們相愛的原因其實一致:他們懂得對方被傳統囚禁、自我販賣、自我剝削的每一天。人生向來不乏爭議的麥雯當然懂得把這個痛苦,在賣作為藝術一次。只可惜的是這種「目光經濟學」,就算商業上不失敗,甚至有利潤,但就藝術上來說,缺乏政治與經濟框架的支持,只讓電影結尾旁白顯得矯情,旁白說出身底層家庭的寵妃「最終背叛了自己的階級」,上斷頭台之前她望向天空。她還想多看一眼自由的天空。但什麼是自由?這部電影還是什麼都沒說。

《怪物》by 是枝裕和

評分:7.5 (滿分十分)

導演是枝裕和去年以《嬰兒轉運站》入圍坎城影展,今年新作《怪物》更找來坂元裕二編劇、坂本龍一配樂。是枝裕和這次透過坂元裕二的劇本,把電視劇格局的故事濃縮在充滿電影感的篇幅中,利用「三段式格局」將故事拉回一切開始的起點—那個被錯認的校園霸凌場景、那場社區的大火、那個說自己是「怪物」的少年。

▲《怪物》黑川想矢(左起)、安藤櫻、導演是枝裕和出席第76屆坎城影展。(圖/《怪物》官方Twitter)
▲《怪物》黑川想矢(左起)、安藤櫻、導演是枝裕和出席第76屆坎城影展。(圖/《怪物》官方Twitter)

故事主題處理的是「青春期前」的少年戀愛故事,但故事中誰是怪物、為什麼是怪物、什麼是愛、怎麼愛?這讓我想起電影內少年們遊玩的「誰是怪物」猜謎遊戲,而比起這些問題,導演更關心的是,少年的未來還有沒有希望的微光?

此處借引筆者本人另一篇《嬰兒轉運站》長評所說,「是枝裕和永遠是電影的魔術師、實驗家」,《怪物》的魔法是透過坂元的劇本,談一個當代世界主流的主題:早熟卻絕望的「躺平族」少年,也就是「未來的人類」;這個躺平族少年在故事的結尾,為自己的人生站起來了嗎?站在自己的列車上啟航了嗎?對是枝裕和來說,作品的成功是其次,人性的光輝才是主角。至於少年乞求的微光,能真是假?坂元的劇本把分成三個視角,分別是三種為了孩子「勞心勞力」的大人,換個角度看,《怪物》也可以是一部只是關心「我們大人」是怎麼為世界的未來「勞動」的故事?

《青春》(春,三部曲之一)by 王兵

評分:9 (滿分十分)

心中那個「金棕櫚」在放映後的氣氛中,我遲遲喊不出口。

王兵堅持不懈的美學實驗,讓我光是想到「最實驗」的評審團主席魯本奧斯倫必須被關起來看三小時半的這部片,就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如果看《青春》的痛苦,就像是魯本下一部片所談論—「宛若坐牢般,一個沒有機上娛樂的恐怖飛機體驗」—那麼,可以給《青春》一個很大的獎項嗎?

▲中國紀錄片導演王兵在《青春》記者會上回應提問稱,「沒有人願意去成為別人的工具」。(圖/坎城影展官方直播)
▲中國紀錄片導演王兵在《青春》記者會上回應提問稱,「沒有人願意去成為別人的工具」。(圖/坎城影展官方直播)

王兵在電影裡拍攝的2014年到2019年,是中國發展最好的時光。用當年還不如現在先進(但首映畫質美得驚人)的數位攝影機,拍出紡織廠工人的青春人生的全部:戀愛、工作、罷工。而讓人感傷的是,在法國總工會(CGT)與美國編劇協會(WGA)罷工的這個時間點,我們用電影反思勞動,反思青年勞工奮鬥的戀愛、工作與生活,反思在AI取代勞動力的時代,我們作為一個勞動者又是什麼?

青春的終點,始於愛情,終於一棟房子。然後呢?

《The Animal Kingdom》by Thomas Cailley

評分:7.8 (滿分十分)

這是一部有著漫威高概念「X戰警」設定,卻又有著坎城金棕櫚《鈦》致敬柯能堡「Body Horror」能量的作品,本質卻是父子親情、青春成長焦慮。這麼多的「高概念」融合在一部片中,在法國片都自發瘋、多到淹沒坎城的2023,這部片能脫穎而出嗎?至少,鮮肉男主角Paul Kircher身體的能量,絕對是2023大家不會忘記的法國電影風景。

《The Zone of Interest》by Jonathan Glazer

評分:6.7(滿分十分)

漢納鄂蘭「平庸的邪惡」的概念討論的是在體制下作為被疏離的個體,暗示著個體有可能對於整個大屠殺的邪惡毫無意識。格雷澤的《The Zone of Interest》採用了中長距離的長鏡頭,用一種布列松美學,也就是這世紀緩慢電影(Slow Cinema)美學策略祖師爺,拆解了一個家庭生活的各種面向,給你細節去探索這個位在集中營旁邊的中產階級氣味濃厚的宅邸的小宇宙。宅邸住著集中營管理者和他妻子、小孩,在「最終方案」前夕,面臨被調職,妻子認為家庭生活備受威脅,丈夫神經緊張表面不動聲色。

空間的辯證無疑是本片的巨大重點。這種中產階級家庭的空間批判,讓人想起拉美電影Franco、Escalante、漢內克《巴黎浮世繪》、亞洲電影長鏡頭。

電影首兩分鐘的全黑狀態,與電影結尾全黑的畫面,數個暴力的影像蒙太奇,都再再證明格雷澤作為英國電影潮流領先者曾經的前瞻性地位。我的提問是,如果影像可以證明「平庸的邪惡」代表了邪惡「無意識」的一面,那有沒有可能他恰恰好也能證明邪惡「有意識」的一面呢?如果納粹集中營執行官也是勞工,那沒有自我意識的勞工是人嗎?格雷澤的立場是什麼?

《The New Boy》by Warwick Thornton

評分:5.5(滿分十分)

凱特布蘭琪近年宛若是我們的澳洲張艾嘉,《因為愛你》可能用參與製作減少片酬幫助導演拍攝,她開啟了製作人身份,其後2020年的Netflix影集《無界之殤》、威尼斯地平線《蘋果的記憶》,乃至2022年奧斯卡女主角提名的《塔爾》。《The New Boy》是他想提拔澳洲本土故事的決心,卻不像《無界之殤》只有群戲中的一角,他的角色在《The New Boy》雖然沒有《塔爾》多,卻是比別人為他寫的《塔爾》大女主戲更有全面掌控權的故事。但電影本身宛若一部選舉宣傳片,高度商業、極度流暢、女主角、童星表演毫無「問題」,卻就是一部給西方人看的獵奇原住民電影,講的是強迫原住民歸化基督教的故事。儘管有個歌頌澳洲原住民的結尾,但無處不在的聖經宣教電影印象縈繞我的心。全場礙於布蘭琪本人出席都鴉雀無聲,布蘭琪的「勞心勞力」卻是太工整、太正確,倒不是這部片太基督教、或太缺乏人性的「灰色地帶」,而是濃濃的製片人汗水已經浸濕了影評人雙眼。

▲凱特布蘭琪帶著新作《The New Boy》出席第76屆坎城影展。(圖/美聯社)
▲凱特布蘭琪帶著新作《The New Boy》出席第76屆坎城影展。(圖/美聯社)

《Anselm (Das Rauschen Der Zeit)》by Wim Wenders

評分:7(滿分十分)

絕美,但這樣的絕美,有什麼用處?看完發現我還是挺在乎「藝術有用論」,對這個藝術家來說,他的勞動成果是什麼。但這絕對不是導演Wnders想要讓你感覺到的藝術家Anselm,更不是他想讓你反思這部作品的地方。

《The Nature of Love》by Monia Chokri

評分:8 (滿分十分)

愛上有錢藍領水電工的窮女文青教授。跟多蘭都是,魁北克電影最好的樣貌。曾經的多蘭繆思Chokri,她在一種「後-《紐約哈哈哈》」的知識份子女性焦慮中,找到了唯一的、絕望的、唯美的,最重要的是,歡樂的,後現代之路。這條女文青知識份子失控生活的路,能有平靜的終點嗎?這也是Chokri從《哥哥戀愛了,我怎麼辦!?》(A Brother's Love),到《保姆太辣了,我怎麼辦!?》都在說的:女人,不像「社會期待的」女人的女人,能得到無分性別的自由和快樂嗎?

就像《親愛媽咪》只有「愛」果然還是不夠,「性」也是;在「愛」之前,人還有「性」和「性別」,而在這些之前還有「階級」。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本文為作者評論意見,不代表《NOWnews今日新聞》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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