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該學香港，開放家庭照顧移工嗎？

兩年多前，我曾在一篇換日線文章〈補助多少錢會讓你想生一個孩子？讓我們務實地看看育兒津貼究竟有沒有用〉中，談過為何政府推的少子化政策之一──育兒津貼──是一個恐怕效果非常有限的政策；我也提到研究顯示：開放家庭照顧移工，讓家務分工更加平等，將有助提升高教育水平的女性生第二胎的意願。

然而，很遺憾的是，時間過了兩年多，並沒有看到我國在往更全面開放家庭照顧移工的路上走。近期少數的相關新聞是有報導提到，立法院討論「逾 80 歲免巴氏量表，即可申請外籍看護」的提案，但這個提案的本質是要解決長照問題，不是解決少子化，並沒有切中要點。

根據目前的政策，因育兒因素而有聘請照顧移工需求的家庭，必須要有 3 名以上 6 歲以下的子女；也就是說，如果沒生雙胞胎或三胞胎，平均兩年就要生一個，還得等到第三個小孩出生才能申請。

而我認為現在真正該推行的是像「懷第二胎的孕婦，在拿到俗稱媽媽手冊的孕婦健康手冊時，就可以開始申請家庭照顧移工」這樣的政策。為何我認為這是最重要，且最優先的政策？且讓我用數據來一一說服你。

香港家庭幫傭，如何影響生育率？

首先，近年許多研究數據都支持「開放移工會促進生育率」。過去有兩篇文獻都拿了鄰近且同樣是「亞洲四小龍」又是華人社會的香港數據做了研究：Cheung, A. K. L., & Kim, E. H. W.（2022）用了 1,697 對已婚夫婦的代表性問卷調查數據分析，聘請住家幫傭的夫婦比未聘請住家幫傭的夫婦生育更多孩子──第一次生育的機率提高了 2.02 倍，第二次生育的機率提高了 1.51 倍。

具體而言，聘請住家幫傭的做法與生前兩個小孩的機率增加有關，對第三次生育的影響不顯著。這意味著住家幫傭能有效緩解工作與家庭之間的衝突，尤其是在長工時和高壓力工作環境中的女性，有助於她們實現理想的生育目標。特別是在東亞超低生育率的背景下，這一措施可能有助於解決生育困境。

而另一篇經濟學的論文中，Nakamura, N., & Suzuki, A.（2023）用了香港政府 2016 年人口普查的資料。他們發現聘請住家幫傭的家庭中，5 歲以下孩子的數量增加了 0.34 到 0.60 個。當樣本限制在 5 年內未搬遷的家庭中，家庭中的嬰兒數量則增加了 0.06 到 2.18 個。更重要的是，若看高收入和高教育水平女性的家庭，這個影響更大，特別是具有學士學位的女性家庭。這些數據和發現同樣顯示，聘請住家幫傭可以減少育兒負擔，緩解時間分配和經濟壓力，有助於提升生育率。

若觀察長期趨勢也可發現：近年來香港家庭僱用外籍家庭傭工的比例不斷增加，根據 2023 年香港政府統計，大約 13.4% 的家庭有僱用外籍家庭傭工。其中，中年家庭（父母在中年的家庭）的僱用率更高，特別是有 12 歲以下孩子的家庭，有 32.5% 的家庭雇用了外籍家庭傭工，可見現代家庭對於家庭幫傭的需求。如果你認為這個數字沒有想像中高，是因為香港規定雇主必須讓外傭住在家裡，但很多香港家庭的住家空間不足，形成了侷限──這是香港必須面對的課題，但不表示此一需求不存在。

香港生育率也不高，為何值得借鏡？

你可能會問：和 2023 年的全球數據相比，香港生育率也偏低，有什麼參考價值？我的答案是正因如此，才更值得台灣借鏡。

首先，香港社會無論是文化還是生育率都跟我們較為接近，因此對他們有效的政策才值得我們參考。其次，雖然香港生育率偏低，但仍然比全球最後一名的台灣高了約 12%，台灣生育率若能提升 12%，已是向前邁進了一步。最後，在這裡我們應該關心的是什麼政策可以「增加」生育率，而不是使用了這個政策後生育率是多少。

現在的台灣家庭，「特別」需要人幫忙帶小孩？

回到台灣的數據來看，增進生育率的關鍵之一是讓已婚的夫妻願意生或是生更多。這是因為，若細看台灣的生育數據會發現，台灣生育率低伴隨著兩個現象，一個是結婚率下降，另一個是已婚夫妻生的數字下降，常常即使生了也只生一個。換言之，改善生育率的政策需要同時考慮提高結婚率和支持已婚家庭生育。然而，這兩者在對應政策上是不太相同的方向，且前者的難度顯然是更高的。

固然有一些人不結婚是因為找不到對象，但有很大一批人是抱持著不要結婚的想法，要改變這樣的想法自然不容易。那麼提升已婚家庭生育率呢？我曾在前文提到，生育補貼再高，對於已婚人士來說的效果都有限。所以綜合上面提到的兩篇研究，像開放家庭照顧移工這樣能提升已婚者生育率的政策，就顯得格外重要──這也是為何我提倡的政策是針對懷第二胎的家庭開放。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問：為何現在的家庭特別需要移工來幫忙帶小孩呢？為何以前人就不會有這麼大的需求呢？關鍵在生育年齡上。隨著讀大學、研究所的人口比例上升，還有社會的轉變，結婚生育的年齡都在一直往後。我這個世代的人，28 歲結婚生子很容易就是朋友圈中最早的人，但在我們父母那輩，28 歲結婚生子大概是中位數甚至還稍微晚了一點；更不要說我們的祖父母輩，28 歲可能都生完 3 個小孩了。

假設祖父母是 25 歲左右生我們的父母，而父母是 28 歲時生我們，我們小時候祖父母甚至不到 60 歲。但到了我們生小孩時，假設 35 歲生，此時我們的父母就快要 65 歲了。這還是都以第一胎來估計，如果我們是父母的第二三胎的小孩，而自己要考慮生第二胎時，父母可能都 70 幾歲了。也就是說，希望自己父母幫忙帶小孩這件事情，對現代夫妻會格外困難，畢竟父母年紀大了，沒有生病需要照顧就已經萬幸了，如何能奢求他們幫忙帶小孩？話又說回來，請父母幫忙帶小孩這件事情在以前很普及，也正說明了「分擔帶小孩」其實一直都很重要，更突顯了開放家庭照顧移工的重要性。

開放移工傷害本地勞工，真的嗎？

最後，在談到開放家庭照顧移工時，反對方最主要的論點是，開放了移工會傷害本地勞工，然而這個看法的立論基礎非常薄弱。在家庭照顧上面，移工與本地勞工的市場並不完全相同，因為他們所提供的服務也有差異。台灣本地做這樣服務的勞工，多半還有自己的家庭要顧，大都不能與雇主住在同一屋簷下，提供全天的服務，而只能在下午時間幫忙打掃家裡或煮飯，最晚傍晚離開。而提供全天性服務正是移工服務的最大賣點，有小孩的人應該多數會同意，上完班累了一天回到家，固然家裡已經打掃好、也煮好飯是省了很多事，但後續還是有像洗奶瓶、洗碗筷、幫小孩洗澡等等事情要做，依舊是非常疲憊的。

再者，現在我們保護本地勞工的結果是什麼？從經濟學貿易理論的預測來看，當我們限制國外低價商品進口時，國內的商品價格會變高，這也是現在市場上的真實情況。以請一位本地勞工一週來 5 次，每次 4 小時做估計，一個月大概就要花 6-7 萬左右，在某些城市甚至更貴，或找不到人願意做。另一方面，少子化不只一次被政府說是「國安問題」，既是如此，便應當正視危機，以及不願改變對社會造成的傷害。更何況，真的擔心本地勞工受害，政府也可以協助其轉行，像是讓他們轉為協助訓練大量開放後湧入的外籍勞工。

正視「國安危機」，才是對社會負責

總結來說，台灣的少子化問題已經到達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單純依靠育兒津貼顯然無法有效解決問題。研究顯示，開放家庭照顧移工不僅能夠減輕家庭的育兒負擔，還能顯著提高生育率。與其花費大量資源在效果有限的補貼上，我們應該聚焦於那些能夠真正改變現狀的政策，如提供懷孕二胎期間即能申請的家庭照顧移工服務。這不僅是對於已婚家庭的支持，更是對於整個社會的未來負責。

少子化已經被視為國安問題，我們不能再繼續忽視這一點。政府應該立即行動，推行更全面的家庭照顧移工政策，為年輕世代創造一個更友善、更支持生育的環境。唯有如此，台灣才能真正走出少子化的困境，迎來一個更繁榮、更充滿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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