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rtraits by Justine Triet, Fashion Photographs by Steven Meisel.
三月,當Nicolas Ghesquière在羅浮宮庭院展示 2024 秋冬時裝秀時,他的視野不只望向未來,同時也回顧了品牌漫長的歷史。這場秀象徵了Ghesquière擔任Louis Vuitton創意總監十週年的里程碑,無論以什麼標準來看,這無疑都是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關係。尤其在當前時尚產業每年加速汰換人才的現況下,這樣長達十年的穩固關係更顯不凡。這也證明了Ghesquière在這漫長的任職期間始終保持遠景,並未偏離初心,恰好與現在這追求曇花一現的世界相反。
當天,場上模特兒展示著對Ghesquière過往系列的隱喻巡禮──那些經典的直筒洋裝、高領毛衣、經典IT包和長大衣。正如經常現身Ghesquière秀場的電影製片Ava DuVernay所說:「他的想法不僅跨越各個系列,也貫穿了所有季節。這次的概念本身就是一段旅程,也是獨立的生命體。」
幾個月後,Ghesquière在工作室召集一群模特兒,並按照過去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節奏,準備把整個流程重新走一次。
「嗨Sacha!」當Sacha Quenby走進房間,開始在房間中央的模擬伸展台走起台步時,Ghesquière發出歡呼。他和一群親密的工作伙伴坐在一起,包括選角總監Ashley Brokaw、品牌設計與形象總監Florent Buonomano,以及合作三十年的造型師兼編輯Marie-Amélie Sauvé。
「你喜歡中國嗎?」Ghesquière問Quenby,後者上個月才在上海走過Ghesquière的秀。
「很好玩啊。」她一邊準備再次走上秀台一邊回應。
Ghesquière轉向夥伴問說:「很美,對吧?」
「美極了!」Sauvé說。
「這些花會看起來很棒。」他說。
Ghesquière看上去給人一種充滿活力且講究行頭的形象,他一直以來,也扮演著為強大女性們打造服裝的最佳代言人。他身高中等,有著淺藍色眼睛和深棕色頭髮。他年輕時頭髮留較長,現在則換成經巧手打理的俐落造型。現年53歲的他,鬍鬚略帶一抹灰,穿著風格內斂精緻的服裝:低調色系的Nike ACG球鞋(今天穿的是灰色)、做工精緻的運動衫(通常是黑色)和休閒褲。他和Brokaw Buonomano和Sauvé一塊坐在兩張簡單的鍍鉻框架桌子旁,一旁擺著巨大的板子,上面貼滿大頭照。
走過來的模特兒穿著Vuitton鞋子,身上則被Vuitton布料包裹著,以代替真正的衣服。因為他新系列的多數衣服還沒完成,模特兒們穿著以簡單布料與大致剪裁的臨時服裝,來模擬衣服的動態與輪廓。這種「前期設計工程」雖然不常見,卻反映出這個世界最大品牌的需求。他在羅浮宮舉辦的十周年大秀邀請4,000位嘉賓來到現場,線上則估計達到5億人次觀看。
「以前,時尚是給怪咖看的。」
Nicolas Ghesquière
Ghesquière曾大笑這麼對我說道。他在90年代剛入行時,所謂「時尚先鋒」指的似乎是一小群可愛的局外人和熱情的反叛份子,被外頭的世界當成外星人來嘲諷或對待。而現在,時尚已經進化成為主導創意企業和全球名流的龐大機器,受到社群媒體上數十億Instagram頻道所擁抱、評論和宣揚,就和娛樂產業一樣具有影響力,甚至更有商機。在這些成功崛起的品牌中,也許沒有一個比Vuitton衝得更快更高。
「我不會說,現在的工作無法拿來跟十年前我剛加入時相比較,但它的確已經變成另一個全新的工作了。」
Nicolas Ghesquière
去年,除了Ghesquière原本就負責設計的春季、秋季和早春度假三大女裝系列外,Louis Vuitton又新增了一個以亞洲市場為主的完整系列,並將之命名為Voyager。畢竟,亞洲市場是促成品牌增長的最大來源。
「我最初提出在韓國辦秀時,大家很震驚,但Nicolas卻是第一個舉雙手贊成,還說:『為何不呢?』」入主Vuitton已一年半的CEO Pietro Beccari解釋說,他推動了這個想法,並把產品迅速上架到各分店。「基本上,Voyager 系列就是Vuitton版本的『即看即買』。」 ──自從看秀嘉賓早已從「編輯」、「買家」擴展到「全世界消費者」後,這個關鍵詞就此在時尚界延燒起來。這也意味著,Ghesquière得在三月推出一個龐大的新系列,四月接著又一個,五月同樣沒有少:節奏緊湊到令人難以呼吸。
「應對時尚界的瘋狂加速變得很重要。」
Nicolas Ghesquière
這些日子以來,Ghesquière覺得自己每天在超不合理的時刻醒來(七點),全力投入一天的準備工作:開會、試裝、規劃。「工作室和工坊都變大了,我們必須習慣這一切。」每次我見到他時,他手上的大杯法國咖啡從沒停過,就像癮君子用將熄的舊菸再點上新菸頭一樣。
此刻,在沉思一會一後,Ghesquière站起來檢視那塊板子。「我覺得三條裙子夠了。」他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共有四條裙子,但這表示我們重複了一個造型,我覺得不妥。」
「不對,」Buonomano 突然站起來說,「還有另一件。」
「還有別的造型?」Ghesquière眼睛一亮。「啊,對耶!那條旁邊有設計的裙子。」
又有一個新的模特兒沿著秀台走來,穿著褲裙、高跟鞋和一條披肩。她是América González,來自委內瑞拉的(前)醫學院學生,而Ghesquière 因為意外發現自己還有第四條裙子可選而心情大好,對她獻上溫暖微笑。
「嗨,América!」他獻上溫暖的微笑,而América也予以熱烈回應。
十年前,我第一次為Vogue撰寫Ghesquière的專訪,當時他剛加入Louis Vuitton,而之前在Balenciage的快速崛起,足足令兩代的設計師都望塵莫及。當我們第一次在巴黎見面時,Ghesquière面臨的迫切任務在於,他不僅要創造一個新系列,還要創造一種關於情境、風格和符碼的全新語彙,以讓他引領品牌走向未來──他告訴我,他的任務是要「打造全新輪廓」。
直到我看到他在伸展台上的作品,才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那些造型講究肩線的剪裁精準與風格強烈,軀幹的比例拉長且合身,全由精緻的新款布料製成(這也是Ghesquière的招牌標記),他並Vuitton的V為發想,做出極富未來感的幾何形狀剪裁。裙襬恰好落在膝蓋上方,帶點青春氣息。這些作品一律搭配小短靴,凸顯一雙雙長直美腿。
這個新輪廓體現了Ghesquière混搭奇才的天賦,他懂得巧妙融合各種元素,同時迎合任何人的需求──既有巴黎風情又有國際性,既夠合身足以應對職場強勢服裝的需求,又浪漫得適合穿去參加派對後的活動──同時又能保持自身的標誌風格。
「他致力打造俐落又強大的女性形象。」
Julien Dossena
他的長期徒弟兼知己,現任Rabanne藝術總監Julien Dossena說道,「這本是他個人的品味,卻也非常適合Vuitton。」很快地,這種新形象遍地開花,品牌也跟著風生水起。當Ghesquière加入Louis Vuitton時,品牌每年零售額約90億美元。但2023年,Louis Vuitton零售額已超過200億美元,佔母集團LVMH總收入的一半以上──這就足以顯示他的影響力。
Ghesquière 2023年秋天和Louis Vuitton重新簽了五年的合約,這可以說是慎重的承諾。畢竟與他同輩的設計師,如Phoebe Philo 和Hedi Slimane,則走著更不安定的職涯道路。Ghesquière剛開始出名的年代,設計師得在秀後隔天早上衝去報攤才能得知新系列得到的評價如何;但當社群媒體的海嘯襲來,也沒讓他失去立足點。2016年,當Brigitte Macron參加丈夫的總統競選活動時,Ghesquière正位居Vuitton核心,而在經歷幾次全球動盪後的2020年代,當Brigitte以第一夫人的身分,把Vuitton穿成法國工藝與文化精髓的全球象徵時,Ghesquière依然穩穩地坐在這時尚龍頭的寶座。
Ghesquière堅持認為他和總統夫人的友情既非出於國家事務也非商業考量:「她來看了一場秀,我們很快一起吃了午餐,然後就像一見鍾情一樣。」在他任職Vuitton十年後,大家開始思考,究竟他的路線是否更符合上一代設計大師的風格:像是Jean Paul Gaultier(他曾是Jean Paul Gaultier的助理)、Yves Saint Laurent和Azzedine Alaïa,當然,還有多變的Chanel。自從2019以來,時尚界留下一個Karl Lagerfeld的空位,目前並沒有完美的候選人可以取代他那種怪異的精緻、商業野心、文化大使身分與長青地位的各種特質組合。作為巴黎出道最久、地位最高的設計師,Ghesquière似乎是最接近這個接班位置的人選。
「他對這世界有一種全面性的視野,不僅是關於時尚,而是能用自己獨特的視角來觀看與解讀,這是非常他個人專屬的。」Sauvé說:「這就是為什麼在我看來,他是一位時尚設計師,但也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曾與Lagerfeld在Fendi共事的Beccari告訴我:「Nicolas從不只想做一些他過去做的事,這一點他跟Karl很相像。他對細節和衣服的結構有著瘋狂的熱情。」
Ghesquière對於自己和老佛爺的比較,抱持嚴謹的態度,他想保護Lagerfeld的獨特性。「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就是『那個人』。」有天在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對我說,那天他身穿黑色長褲和Gaultier風格水手條紋衫(也被稱為「默劇演員的襯衫」)。
「Karl向全世界展示了某種人設,人們也愛著這樣的他。而我比較像個變色龍,我認為這種特質是我創作過程的一部分。」
Nicolas Ghesquière
「穿衣是表達自我的方式,而這些方式有時是被禁止的。」Ghesquière說:「但我們的原則就是創造新輪廓、新視野、新人設、新個體、新髮型或化妝方式,打破性別疆界,創造不同體型,支持女權。」打造一個精彩的新系列,同時也是拓展包容性的框架,創造出極高的主流影響力。「這是很好的方式,讓大家理解他們原本不打算理解的事。」
為了佐證這一番話,Ghesquière提到他2020春季系列,當時社會正值跨性權利鬥爭之中,該系列把已故蘇格蘭跨性音樂家SOPHIE演唱《It’s Okay to Cry》的特寫畫面投射在大銀幕上,並讓女性與「無性」模特兒穿梭其中。或者他提到自己在內部的反對意見下,仍毅然決定把日本動漫「美少女戰士」作為某個系列的基礎,並請來超狂動漫迷模特兒Fernanda Ly來拍當季廣告。「這是我接下這份工作的原因,我意識到這可能讓我讚頌不同的表現形式。」他說。(最後,這個動漫系列在零售上大獲成功)
「當然,我們創造的是奢侈品,不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但任何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我認同,這是免費的。」
他認為這也是社群媒體的帶來的優勢:即使不是Vuitton的受眾,也可以從這種獨特的自我表現文化中汲取力量,而他主張,這文化正是品牌該重視的一環。
Ghesquière欣賞這些微妙的影響力,也許部分原因在於,Vuitton在多數時候總發出巨大響亮的聲浪。他找來很多首次走上他伸展台的模特兒,當他的團隊找到新人才時,會提供長達六個月的獨家合約,確保模特兒可以在他們的關注下接受訓練。「這也是一種保護模特兒的方式,」他說:「因為如果他們很快就開始到處走秀,根據我以前看到的例子,有時候她們在精神上應付不來。」他在青少年時期就在Gaultier旁邊工作,回首往事,他很感激設計師幫他把這個業界的「毒物」擋在門外。「我不確定自己在那裡學了多少,當時我只是泡泡咖啡、印印文件,但我現在意識到,在三十多年後,正是這些人把我放在正確的軌道上,而我如今代表的,就是那些一個接一個把我維持在那條軌道上的恩人們。」
Ghesquière在Balenciaga的崛起,似乎是他從一連串不起眼的時尚工作中勇敢邁出的第一步,雖然這一步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前景可言,因為當時他負責為日本市場設計喪服,但事後證明,這個任務以驚人速度把他推向頂尖地位。「成為業界新寵兒,那過程十分刺激。」他淡定地說:
「你永遠記得那一刻,甚至會想,也許這一刻從未消失。」
如今,Ghesquière面臨的挑戰不一樣了,他成了這領域的大前輩。他也承認,某些新秀讓他冷感,某些新秀的作品令他欣賞,也有些讓他真心喜愛,以至於他曾幫推他們一把。(他不願透露誰這麼有福氣)身為一名導師,他深信設計師追求的不只是成功,還有持久。當Dossena在2014年入主Rabanne時,Ghesquière也給了徒弟建議。「Nicolas對我說:『會成功的,但重要的不是引起轟動,而是讓燦爛持久;要打造出你的作品集,一直堅持下去,這才是你的力量所在。』」Dossena回憶。
某天下午,我跟隨Ghesquière來到他辦公室樓下的工作室,就位在Vuitton今年臨時遷入的巴黎第二區大樓中。因為原本位於河畔的總部正在翻新,整間公司因此暫遷至此。對於一個專注持久的設計師而言,他最近的生活可說是變動頻頻。他略帶害羞地提到,自己的家(有好幾個)也在翻修中。「我一直有這樣的習慣──需要去啟動一些新事物。」他解釋。
Vuitton工作室是一個兼具傳統與現代的空間,裡頭成群的工作檯,是經典時尚工藝的誕生地──裁縫、立體剪裁、針織都在這裡完成。Ghesquière興奮地到處奔跑,發出歡呼聲。
「我就知道我會發現一些之前沒見過的東西。」他對一位名叫Mario Lefranc的男子說。他風趣且穩重,是Vuitton女裝的技術總監,是這件工作室的主管。Ghesquière停下來,欣賞一件小心翼翼掛在塑料保護套下的米色洋裝。「這件,我喜歡。」
在「立體剪裁」,或在巴黎被稱之為「flou」的領域中──有趣的是,這個法文字彙同時意謂「模糊」和「朦朧」──所有的打版都在人體模型上進行,以呈現立體效果。
「這就是我們之前在版上看到的那條裙子,當時還在考慮是否要再加一條!」他衝到一件正在製作中的作品前,停下來和Margot Roszak Defays討論。她是flou的首席立體裁縫師,和Ghesquière已經合作了22年。當年他離開Balenciaga時,帶著她一起來到Vuitton,還有另一名叫Christelle Arbefeuille的首席裁縫。「她們的手簡直是魔法。我把他們分配到立體裁縫部和裁縫部,但老實說,她們什麼都能做。」
「身為設計師,你總是得面對空白的畫布,」他繼續說:「但現在,這片空白畫布的背後,是累積了十年基本功發展出來的詞彙──一個口袋、一個細節、一種顏色的組合、一件特定形狀的褲子,這些最終都帶來了──平靜。」他露出笑容。
「他的設計打破了許多界線──他是第一批勇於提出「我們都能穿著短洋裝去大都會博物館慈善晚會」的人之一,並拿靴子來搭配那些洋裝,然後把運動鞋和短褲拿來搭我們的馬術外套──但另一方面,他的設計總是非常有條理。」演員Jennifer Connelly說,她是Ghesquière早期且長期的靈感謬思之一。「不知怎麼做的,他總能在整體設計中保有實穿度。」
當他開始為時週年大秀工作時,他放下了鉛筆,並召來整個工作室的夥伴,問大家認為他過去哪些作品真正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然後他開始重新混搭、把玩這些造型──「過季的冬季大衣可以拿來當晚宴裝嗎?」「這要夠資深的時尚玩家才會看出端倪,新朋友可能看不出來,但他們看得懂其中的『風格』。」有些輪廓甚至比他五或七年前看到的更有潛力,未來可以拿來大做文章。「其實,這正是構成一個美麗奢華品牌的精髓。」他說:「這番領悟可是花了我好幾年,再加上一場週年大秀才得到的。我也理解到,能開啟一個新的循環是好事。」
生命本身的循環性,以及生命所帶來的動力,這些課題在今年對Ghesquière來說意義特別深遠,因為他的父親在四月去世了。
「他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你對此永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現在,我卻覺得人生的新頁正要展開。」而他的密友和母親在這段時間都給予他很大幫助。「她對我來說一直扮演強大的鼓舞角色,在這樣的時刻我格外感謝她。」他說:「她很堅強、敏感,且很有遠見。」
Ghesquière 和父親情感深厚,如今他回想起他們在去年共度的家庭時光更顯珍貴,尤其是在塞納河上一起划船的那晚。他說:「雖然不多,但我有幸品嚐過一段美好時光。但我也得老實說,」此時他皺起了眉頭:「並不是我沒把那段時間排優先,但我的確可能因為太熱愛工作,而把它擱置在一旁太久了。」未來他不打算再犯這樣的錯誤。
2020年一月,一個朋友認為Ghesquière的海海人生可能少了點什麼,便為Ghesquière安排一次相親。相親對象是Drew Kuhse,一位內心真誠又相貌俊美的男子,出生在奧克拉荷馬州,但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聖地牙哥和哥斯大黎加的海灘度過。Kuhse在18歲那年搬到洛杉磯,進入所謂的VIP行銷產業,也就是為名人和電影進行產品置入。他先是在Levi’s工作,接著到Ray-Ban和Persol,後來到一家大麻新創公司去。Ghesquière回憶說: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我完了。我感覺很棒,很興奮,我感覺到…無比快樂。」
當Ghesquière結束那次旅程回到家後,覺得人生已經改變了。「我知道這段感情是認真的,我回到巴黎時,所有壓力瞬間解除。」他推出了秋季系列,秀一結束他就飛回洛杉磯。「我在那裡有工作,但一方面也是去找Drew。」
那時是2020年三月中旬。在那年的時裝週,Vuitton的秀是最後壓軸,但當他逃往美國東岸時,他並不知道,接下來巴黎有好一陣子都不會有任何秀。他在洛杉磯待了兩週,接到巴黎打來的電話:「Marie-Amélie Sauvé和Julien Dossena都說:『要封城了。』」他回憶當時情景。「我媽則是說:『快點回來!』」「大家面對疫情的方式都不一樣,我則是在洛杉磯陷入愛河。他們跟我說:『你明天就可以搭飛機回巴黎了。』但我一天拖過一天。」他和Drew窩在Marmon莊園酒店的木屋裡度過兩人世界。「Drew非常酷,但同時也──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Ghesquière 說:「他擁有發自內心的真誠善良。」
最後,Ghesquière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飛回巴黎,心中的愛苗卻在日益嚴重的全球危機中滋長。「我不知道何時才會再見到Drew。」於是,他和Dossena和Sauvé一起搬到他的鄉間別墅。「跟大家一樣,我試圖埋首於家庭瑣事來安排新生活。」他花了幾週的時間與當時的品牌總監兼執行副總裁Delphine Arnault通電話,試圖掌握正在經歷劇烈變動的全球零售生態。中國的Vuitton店似乎在一夜之間全部關門,而隨著時間過去,全球各地也開始封城。「Delphine說:『好吧,我們把這系列分批上市。我們不知道能不能辦秀,所以每個月都會推出小型主題系列。』」他回憶當時的情形。
要宣傳這些迷你系列的確是新的挑戰。那年六月,Ghesquière自願擔任兩個平面廣告的攝影師,其中一個代言明星是網球選手Naomi Osaka,因為他知道這次拍攝可以讓他重返洛杉磯。「這樣我就能回到Drew的身邊了。」他說。
接下來的兩個月,被Ghesquière描述為「時光凝結的加州之旅」。他和Kuhse在馬里布租了一間房子。「我想,我這輩子再也無法像這樣騰出兩個月的時間來做這件事了。」他們在La Costa海灘度過整個夏天。「我們就像踩著油門發展關係──但我們別無選擇:如果我們想在一起,就必須住在同一屋簷下。像是打造一種承諾的象徵,他們把各自的狗(Ghesquière有兩隻,Kuhse一隻)也帶來,組成一個犬之家。
過去25年來,Ghesquière一直是十足的工作狂。
「我只要不在辦公室就充滿內疚。」如今,令他驚訝的是,他已經適應了遠端工作。他每天早上會和巴黎進行Zoom會議,而當裝滿布料的包裹抵達馬里布海灘時,那裡的在地風格和想像力也影響了他的設計。「Drew本身散發著非常強烈的加州氣息,他帶我去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我們去Calabasas看塗鴉,或造訪瘋狂的復古書店。」在巴黎,他從來不會去看電影,但在加州,他卻經常和Kuhse一起上戲院。
「當我在洛杉磯時──我不會說我變了一個人,但我能夠放鬆自己。在巴黎,家就只是工作的延伸。」
然而,對Kuhse 來說,巴黎卻是一個全新世界。「巴黎的時尚之於我,就像在學習一種新的語言,我享受著每一分每一秒。」在此刻,Kuhse懂時尚比懂法語還要多。「我們在家講英文。」他語帶歉意。他在2020年12月首度抵達巴黎,同時申請了居留權。「完全基於我的專業成就。」他驕傲地說。他開了一家傳播顧問公司,也迅速適應巴黎那極度仰賴步行的生活方式。「我愛,我愛,我愛走路,我總是步行到任何地方。」這對一個南加州人來說,的確是全新的體驗。
Ghesquière在馬里布租了一個月的房子以後,他決定在該區買房。最後,他選中了所謂的「Wolff豪宅」。這棟建於1961年的石造豪宅,由建築師John Lautner所設計,位置在日落廣場附近。過去近十年來,他已經欣賞這個地方很久了,早在2014年就把這棟房子放進他系列作品的情緒板(mood board)裡。「能一起待在巴黎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但在Drew的家鄉打造一個家,也是承諾的表現。就像在說,OK,雖然我們長駐巴黎,但能共渡加州時光,對這段關係來說也很珍貴。」
美西生活也改變了他的工作型態。2022春季,為了發佈度假系列,Louis vuitton進駐了索爾克研究所(Salk Institute),這個由Louis Kahn設計的生物研究園區,位在La Jolla海岸懸崖之上。Ghesquière說這場秀名列他心中之最。(「我原以為我們永遠無法拿到這個場地,因為那些生物學家正致力於拯救世界啊。」他說:「然後我這個時尚設計師突然跑出來插嘴。但他們居然答應了。」)加州生活也改變了他對精品的看法。「加州生活並不如大家想像的『隨性』,它有一種極致講究的精緻感,即使外表看起來沒那麼精緻──正是這種混搭與重組,讓它看起來顯得新穎又精緻,況且,我也愛上這裡南美與亞洲的文化融合。」
「他總是會這樣瞬間扭轉想法。」Sauvé說。「他會突然受到某件事物的啟發,進而把某個想法轉化成其他東西,或者拿以一個完全相反的視角來交叉檢視。」因此,加州為他的想像藍圖加入全新的綴飾──這個太平洋風格的世界,也被轉化成全新的創作。
十年前,Ghesquière投入全副精力,在摩納哥推出了首次早春度假系列。今年,他計畫在巴塞隆納辦秀,時間就選在美洲盃帆船賽前夕。「我們的CEO Pietro ,決定在巴塞隆納開啟美洲盃。而我超愛巴塞隆納,我知道自己就是想在哪裡辦秀。」
奎爾公園(Park Güell)位在市中心背後的半山腰上,出自該區最具影響力的建築師高第(Gaudí)之手。這裡原本要蓋一個計畫住宅社區,但在建造過程中計畫生變,被重新塑造成一座公共公園,如今,這裡也成為巴塞隆納最受歡迎的旅遊景點之一。這裡充滿花圃、椰林和綿延山丘上的薰衣草,遠眺著地中海岸。沿著主要道路向上爬升,沿途只見阿勒坡松林夾道,最後抵達位在公園中心的希波風格廳(Hypostyle Room),可以好好欣賞這裡的馬賽克天花板和多立克柱式庭閣。
為了舉辦這次的早春時裝秀,Vuitton成功在一天內接管整個公園,並禁止所有遊客進入──這是前所未有的創舉,也是暫時佔用公共空間的行為,引發鎮上居民抗議。在時裝秀正式登台那天,可見警察和保安人員在周邊巡邏,檢查通行證。與會的賓客走在鋪著大地色地毯的小徑上,前往露台享用雞尾酒。秀場內的多柱大廳則擺滿了具有高第風格曲線的白色長凳。
在時裝秀開始的前幾個小時,Ghesquière已經坐在觀眾席的長凳上,他身旁Buonomano、Sauvé、Brokaw和其他團隊成員。他顯得有點慌亂,因為早上匆忙起床時他不慎摔倒,在撐住身體時傷到食指屈肌腱──他可是靠這隻手畫圖的。(幾天後,他在洛杉磯找到醫生,被診斷是運動員常因抓住對手球衣布料而產生的「球衣指」──他認為這個傷勢對一個常在布料交易市場中忙得團團轉的人來說,還蠻貼切的)音樂響起,彩排開始,模特兒穿著自己的衣服,搭配Vuitton的鞋子和寬邊平頂帽走秀。帽子是Ghesquière向當地文化致敬之作,特定選用了柯爾多瓦帽(cordobés)的其中一版本。
不過實際上,這些帽子卻成了災難。當晚氣溫宜人,天空晴朗,海風徐徐吹拂。但當第一位模特兒轉彎時,一陣風把她的帽子掀翻,帽子在她頭上晃盪,僅靠裡頭一兩根別針固定,像是被掀開的頂蓋。Ghesquière驚呼了一聲:「那帽子!」然後和Buonomano與Sauvé聚在一起討論。
幾分鐘後,眼和賓客就要蜂擁而來,Buonomano和當天的髮型師Duffy在一個臨時帳棚裡處理帽子。帳棚裡到處都是化妝鏡和處於不同準備階段的模特兒們。最大的挑戰在於每個模特兒的髮型都不同──有長有短,有直有細,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他們用線把帽子編進頭髮中,其他模特兒則用大量髮夾固定帽子。
「這些帽子是秀開場的重要標誌──也是非常強烈的宣示:戴上帽子,戴上墨鏡,幾乎像是一幅畫。」Buonomano說。「我告訴Nicolas,『別緊張,還記得去年在首爾那次的秀嗎?』那場首爾秀在潛水橋(Jamsugyo Bridge)上舉行,當時模特兒頭上的假髮和刺骨冷風正在進行一場拉鋸戰,幸好假髮繼續存活下來。「你可以相信我,這些帽子會原封不動留在她們頭上。」
賓客陸續到場,有導演Ava DuVernay和Connelly,以及其他好萊塢支持者Chloë Grace Moretz、Sophie Turner和獨立樂團Haim。同時,在公園另一處的寬敞拱廊中,模特兒正進行拍攝。
晚上8:45,賓客都就座了,時裝秀揭開序幕。第一個模特兒出場時,伴著Gary Numan的《Music for Chameleons》,她戴著帽子和墨鏡,身穿Ghesquière最具標誌性的Vuitton V領修身長袍。第二個造型接著上場:米色帽子、米色外套、米色喇叭褲,還有那令人驚豔的Ghesquière風格細節──彩虹蛋白石色靴子。
在秀台上,Ghesquière以擅於反覆翻轉概念而聞名,讓每個輪廓衍生出新的發展。「有時我會看到他在一場秀中開始一個想法,然後在另一場秀中延續這個想法。」Duvernay提出觀察。「這很像我說故事的方式──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一個角色先在這裡出現,之後又再度登場。」從最初的造型開始,這個系列透過各種令人眼花撩亂的面料和處理方式產生進展──層疊、皺褶、垂墜──都基於他十年前創造的輪廓。
然後逐漸地,一條新線索出現,輕柔描繪出Ghesquière的西岸生活輪廓。連身洋裝展現出長袍般的垂墜感,連帽衫被加入了Vuittin的元素輪廓,肩膀寬鬆、帽子向外擴展。這種融入異國元素的作法其實帶著精準導向:畢竟,加州是受到西班牙文化影響的地方,而巴塞隆納和索爾克研究所之間的文化鴻溝,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小很多。「他告訴我:「對我來說,巴塞隆納是最加州化的歐洲城市,生活方式也很相似。」當秀結束時,觀眾起立鼓掌。Ghesquière穿著黑色運動衫、黑色工作褲和黑色Nike鞋,跑步上秀台,一邊對著嘉賓們眨眼示意。
午夜過後,他現身Vuitton的會後派對,地點在Espani Xavier Corberó:這是加泰隆尼亞藝術家Xavier Corberó於70年代建造的別墅。這地方像是現代主義廢墟,空間開放、位置低矮,裡頭有個庭院,服務生端著小盤的海鮮飯、烤馬鈴薯和伊比利火腿可樂餅、番茄三明治、檸汁醃生魚。隨著夜幕低垂,之後陸續登場的還有抹茶戚風蛋糕、檸檬但白霜、奶油泡芙和放在乾冰中的水果。身穿Vuitton華服的來賓在地下大型碉堡中,在煙霧瀰漫的紅燈下跳舞。到了凌晨一點,Ghesquière與 Kuhse一起抵達,穿越人群,走進VIP室。他們整晚都在停泊於地中海的船上,享受一頓漫長的晚餐。
「帽子都沒掉!」他入坐後對訪客們驚嘆著。「都是這樣的,你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最終還是得把一切交給命運的安排,這真的很酷。」
幾星期後,我在巴黎Ritz酒店的F. Scott Fitzgerald套房見到Ghesquière。當時他和Kuhse剛入住此地,因為他們位於塞那河畔的巴黎公寓正在進行裝修。「我得為接下來要忙的事,騰出點空間來。」Ghesquière這句話既指工作也指生活。他把這一個小時內喝的第二杯大杯濃縮咖啡,放在眼前這張十八世紀風格的鍍金咖啡桌上。不得不說,這間F. Scott Fitzgerald套房裡頭一切都是金色的:金色提花壁紙、金色花瓶、金色裝置、金色畫框、金色地毯。Ghesquière最近剛回到巴黎,回到這些奢華物件的包圍之中。他們在秀後第二天便離開巴塞隆納,前往金黃色的加州度過一段寶貴的時光。
他說:「那是Drew的40歲生日,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們去聖地牙哥造訪他的朋友,待上好長一段時間,他母親和繼父也一起。」他害羞地說。
「另外,為了2025年春夏系列,我也開始進行一些研究。」
對Ghesquière來說,所謂「研究」,通常指的是列出創意靈感清單,到畫廊和古董店閒逛,並且開始畫草圖。但從資料整理到成品之間的過程非常迂迴,甚至得花上幾年時間。(Kuhse說:「Nicolas不刻意找靈感,但靈感總會不經意地找上他。」)「這是一種,只有靠慧眼才能找到的過程──唯有這樣才能偶然找到美麗的東西。」Ghesquière說:「它的出現毫無來龍去脈可尋,卻能完全符合品牌的故事。」
目前,Ghesquière對於Vuitton之後的生活並沒有具體計畫(目前他所想出最具體的概念,就是希望能為電影作更多服裝設計),只要世界繼續給他靈感,他就沒有從這行退休的打算。「我並不是每天醒來都會大叫:『拿筆來!』」他說,但他內心那種表達創意的衝動始終未減,靈感仍源源不絕湧入──即便在聖地牙哥那為期一週的生日聚會期間。
「Drew的繼父負責管理聖地牙哥飛行與太空館。」他說:「有天早上我們去參觀,和他們一起午餐。然後我說:『我下午可以回來繼續看看嗎?』當他之後參觀了太空艙和噴射機時,那些明亮的色彩和流線設計,關於旅行和速度的元素,都在他腦海中併發靈感。「我當時想,這真是太Louis Vuitton了!」
他又補充說:「這不會出現在我2025春夏系列中。」他目光掃過巴黎的金色壁紙,這裡離洛杉磯有一萬英哩那麼遠。「但這些東西會長駐我腦海之中。」
In this story: hair, Guido Palau; makeup, Pat McGrath; manicurist: Jin Soon Choi for JinSoon Nails.
原文出自:VOGUE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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