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肆虐、細雨朦朧的台北午後，我們步入一間懷舊咖啡廳，古色古香的壁櫃中層疊著黑膠唱片，在復古昏暗的暖色調燈光下，老師正啜飲著一杯溫熱的拿鐵，時不時抬起頭，用她那如春風般輕柔的笑顏，吹散冬日的陰霾。她是擁有超過 40 年資歷的諮商心理師曹中瑋，總是笑口常開的她，專訪過程中時不時會開自己玩笑。但那常駐的笑顏背後，是經歷了生死一線、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
告別不是選擇遺忘傷痛，而是不再沉溺於過去的傷痛
我們常說：「埋葬過往、告別傷痛。」意味著將經歷過的創傷遺忘，揮別不堪的自己重新開始。但曹中瑋老師以完形諮商角度說明：自我是不斷進步的，現在的我都是過往所有經歷奠定而成，昨日的種種都成為今日的養分，因此不該拋下過往，而是要攜著它、修整後使之成為滋養繼續成長。倘若始終無法對過去忘懷，硬抓著不放，便會身陷沼澤無法自拔。
編輯將老師的概念比擬為：人生就像一顆不停滾動的巨石，輾壓過青草和泥濘，即使被纏附於身也不停歇，方能繼續滾動前進；但若我們深陷泥淖、被盤根錯節的藤蔓「纏足」，也不試圖突破重圍，就會失去前進的動能，寬廣的世界也就此限縮，停滯於此。
「從痛苦之人身上，我看到的不是絕望而是力量，是一個可以好好照顧自己的力量。」
和藹且笑顏常開的曹中瑋，如暖陽般和煦的談話背後，其實曾與生死交會過數次。54 歲時罹患死亡率為首的肺腺癌，摯愛的妹妹也剛於兩年前因乳癌離世，起初得知罹癌時，即便自己是專業諮商心理師，也不免感到苦澀，但為了家人，她暫時隔絕了感受，只以理性處理此事件；直到開刀前簽了多份同意書，上頭的風險說明、意外機率、死亡切結等字眼浮現，才迫使她壓抑的畏懼現身、正視死亡。
那陣子會記夢的曹中瑋總會在夢裡宣洩各種情緒：氣憤、感慨、怨天尤人…..，身為資深心理諮商師的她也明白，並接納這些必會有的情緒。她也常和自己的身體說：「對不起，讓你受苦，但我會學習照顧你，我們一起承擔。」
在病情被控制下來後，經歷生死關頭重獲新生的曹中瑋戲稱：「老天一定還沒要我死。」也因為這次黃泉渡口走一遭，讓她重新正視較「被隱藏的自己」。以往因為是家中老大、就讀觀念較保守的師範體系學院，加上社會女性的傳統價值觀，使她總展現較溫柔的一面，相對壓抑了內在那些反骨、正義、甚至犀利的特質，曹中瑋領悟到：「這一生一定要讓那些被冷落的特質，可以勇敢地被展現出來。」也開始思考傳承自己從事諮商四十多年的價值，期許透過督導和訓練交棒給優秀的學子們，一同為社會做出改變。
別到最後才說再見，再見已經太遙遠
其實早在多年前父親和妹妹離世後，曹中瑋就體悟到人隨時會走，所以早已寫好遺書，她認為告別不是臨死前說再見而已，而是平時就認真對待每一段關係，愛他就抱抱他、把你想說的話都說了，即使突然發生意外，沒有來得及好好告別，也不至於太遺憾。最遺憾的就是你走了，我們卻還很多事沒一起做，很多話沒能一起說。
面對親人的死亡，曹中瑋老師也分享過往的故事。在年輕懷胎八個月時，某次攜著兩歲大的女兒在家附近遇到歹徒，歹徒持刀把女兒抓走後，為母則強的她不顧自己身懷六甲，衝上前將女兒救回，也意外被歹徒刺傷，不幸導致胎死腹中。
尚未見面的孩子離世，讓她花了好幾年在心理專業的幫助下才走出悲痛。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參與某個家庭重塑工作坊，領導者請主角學員在所有學員中，選擇代表她原生家庭各個角色代表者時，很奇妙地，曹中瑋竟被指名當那學員母親曾流產過的「死胎」。在那天，似乎再一次有機會和自己素未謀面的孩子擁抱與告別。
我們曾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都將烙印在彼此心中
很多人害怕與離世的至親之人告別，總覺得道別後，祂就真的離開了，因此遲遲無法放下。此時可以尊重自己的感受，也許現在還不想整理遺物、跟祂說再見，那就給留一些時間慢慢修復；但也別讓自己陷入其中。曹中瑋建議可以偶爾寫寫信給祂，並將兩人的回憶放在精巧的盒子內，也如同在心中留下一個特別的「位置」，想祂的時候再打開盒子重逢，平日時便好好收著，不過度讓情緒影響生活。〈延伸閱讀：【告別】專訪台灣安寧之父賴允亮：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傳承，用生命孕育生命、教導生命〉
傷痛被烙印在腦海，猶如石碑上的碑文，只要經常去撫拭它，它也會淡化。不論是告別過往被否認的自己，抑或是告別離世的親朋好友，都不應將它們視為桎梏留在原地，而是該適時撫慰它們，與之和解後，攜著它們一起長大。
圖片及主圖來源：曹中瑋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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