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Text by Kuan
自東倫敦酷兒俱樂部而生,
因獸角毛帽風靡K-pop圈,
十年了,Charles Jeffrey仍是那個玩心不滅的Loverboy。
在臉譜覆上一層厚厚的白底妝,再畫上兩筆戲劇性的飛揚細眉,紫紅色腮紅從眼窩暈染顴骨……如馬戲團員般浮誇的妝容就此完成,這正是Charles Jeffrey最喜歡自己的模樣。樣貌看似癲狂獵奇,但其實早從80年代就有行為藝術家Leigh Bowery,至近年紅遍樂壇的現象級歌手Chappell Roan,或是地下酷兒俱樂部的變裝皇后等。無論世代如何更迭,在社會哪個角落,總有一群人頂著類似的妝容,實則共享著相同的酷兒文化。
Chappell Roan對此曾解釋:「在我的家鄉,人們嘲笑同性戀是『小丑』,這就是我總是把臉塗白的原因……像是在告訴他們,『賤人,我就是真正的小丑。』」對我而言,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的品牌精神即是如此。
粉絲都知道,Charles Jeffrey Loverboy這品牌大約在十年前,自東倫敦的地下酷兒俱樂部誕生。當年還是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學生的Charles Jeffrey,頂著濃妝與DIY的英倫龐克服裝,正是這場Loverboy派對的召集人。在這裡,沒有規則就是唯一的規則。
不被主流接受的一切在此得到救贖,他們忘卻世俗,大汗淋漓,一心想著熱舞到天明。
沒想到,這地下文化濃縮為如今獲獎無數、在全球坐擁上百銷售點,且受Tilda Swinton、Harry Styles,甚至川久保玲等人愛戴的品牌。過去十年,Charles Jeffrey從數十人的地下派對,攀上時尚產業的前端,2017年奪下英國時尚大獎最佳新銳男裝設計師獎,2020年獲時尚集團Tomorrow投資,他都從未妥協。
「要是我順從了主流規則,那麼LOVERBOY將不會存在。」
Charles Jeffrey
蘇格蘭軍事家庭出身的設計奇才
Charles Jeffrey 1990年出生於貝爾斯希爾(Bellshill),位於蘇格蘭最大城市格拉斯哥(Glasgow)外郊的小鎮。父親是士官長,母親則是助教,他自小的成長環境是座軍事基地。理應充滿軍紀的家庭,竟迸出了Charles Jeffrey完全無從歸束的天馬行空,「小時侯我很愛電玩和超級英雄漫畫,像是《漫威》、《X戰警》這類。我常幻想自己擁有超能力,有天也能變身成超人。」他透露,原本的夢想是去日本任天堂設計遊戲。「我常在筆記本上畫這些超級英雄,再找朋友們一起玩角色扮演。」
「基本上,我們就是一群電玩動漫宅。」
Charles Jeffrey
當然,角色扮演的服裝就是出自他手。
當他描述這段童年,我不禁聯想到2024春夏那場秀。純白色空間,男男女女戴著大一號的羽毛帽飾,上半身像英勇冒險的英國騎士,下身卻配著迷你百褶裙和白襪;還有模特兒身穿印有潦草塗鴉的螢光色緊身運動服,一手拿著簡陋的盾牌,另一手持寶劍。這就像他小時候和朋友喬裝成打擊壞蛋的英雄,鮮活的童年,彷彿在觀眾眼前一幕幕上演。大秀尾聲,音樂戛然而止,模特兒消失之際,宛若所有綺麗幻想就此終結。留下一片空白寂靜像在提醒你,偉大的大人啊,你還要偽裝上「正常」的鎧甲,作回那個連做夢都不敢的成年人嗎?
龐克的青春,疏離的局外人
小時候扮英雄不奇怪,但隨著年齡增長,在越是講求紀律的環境,Charles Jeffrey的存在越是格外刺眼。「在成長過程中,我總像個局外人。」他指的不只是穿衣風格與外貌,更是同性戀性向與自我身份認同的疏離感,「作為在格拉斯哥長大的青少年,我的風格不總是受到大家愛戴。」「我媽有時會擔心我的安全,叫我改變穿衣風格,深怕有人對我不利。」排擠、大街上被毆打、受無謂的言語挑釁對他早已司空見慣。長大後他才曉得,超級英雄可以打擊罪犯,卻難以為他抵禦外人惡意與不理解的眼光。
「也因此,我將服裝作為一種反抗的形式。」
Charles Jeffrey
Charles Jeffrey青年時期的時尚震撼,源自The Horrors這帶有激進美學的龐克樂團(他後來也圓夢請主唱Faris Badwan走秀)。他無意間在音樂雜誌上翻到The Horrors,濃郁黑色眼線、煙薰妝、龐克頭、極窄菸管褲、尖頭高跟鞋,在家鄉從未見識此等裝扮的男人,他震驚得不能自己。這也是第一次,他有了超級英雄以外,內心極欲渴望效仿的模樣。此外,「我也崇拜Vivienne Westwood及她的各種創作,還有像Gareth Pugh這樣帶有黑暗氣息的藝術家。這一切都激勵我對未來的創作生涯,抱持著無限想像。」
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的秀,最重要的不是服裝蘊含的精湛技巧,最直觀的第一印象,就是那肆無忌憚的歡騰。「這段青春並不容易,但也成為我人格核心特質的一部分--」
「在逆境中微笑,在痛苦中前行,盡可能地振奮人心。」
Charles Jeffrey
似乎唯有真正走過黑暗的人,才能將身上僅有的光投向積灰已久的角落。
中央聖馬丁,酷兒俱樂部,真正的歸屬
18歲,Charles Jeffrey離鄉來到倫敦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在這所聞名全球的時尚名校,有幾百個學生就有幾百種風格,他再也不是全校最特立獨行的「眼中釘」。第一次,「怪胎」二字是稱讚,是勝利的謳歌,是對彼此最真實樣貌的鼓舞。「當時,我愛死了同學們的風格!」Charles Jeffrey說,「像Matty Bovan和Rottingdean Bazaar的James Theseu Buck,還有Róisín Murphy這類藝術家。」這群外人眼中臭味相投的異類,至今依舊是支撐彼此的密友。
更幸運的是,曾教過Alexander McQueen、Phoebe Philo的聖馬丁王牌名師Louise Wilson(你會在眾多明星設計師的求學生涯中看到這位的存在),也成了Charles Jeffrey創意生涯的引路人。「不誇張地說,Louise Wilson的指導,可以用『激烈』來形容。」時尚幼苗正需要這種刺激,「她像是天生就有種看穿你的能力,不斷要求你做得更多更多。她鼓勵我更深入,去挖掘最原始而毫無保留的自己。她發現驅動我設計的動力,並不是畫作或任何創作參考,而是我本身的穿衣風格。直至今日,我的自我風格佔據創作很重要的一部分。」
也正是中央聖馬丁求學時期,他不僅在學校找到歸屬,更在東倫敦Dalston為酷兒打造了靈魂的庇護所--起初在朋友不起眼的小俱樂部當DJ、籌劃派對,漸漸成了推動酷兒文化的靈魂人物。因為他,倫敦青年們得以披上精心DIY的戰服,噴上髮膠,塗上厚重妝容,毫無顧忌地為自己活一回。「就像內心的孩子得到釋放,我深深著迷於這種能量--玩樂、胡鬧,和音樂融為一體。」Charles Jeffrey坦言,「我很想念這種感覺,依舊渴望它。我一直試圖在作品中表達出這種自由與歡騰,我想創造一個原始且毫無界限的世界。」
如今,他做到了。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的時裝秀是慶典,歡迎所有人跳舞、胡鬧、瘋狂歡騰,亂七八糟最好,他說:
「唯有俱樂部的世界,允許如此混亂的表達。」
Charles Jeffrey
不過他偷偷補充,「現在我戒酒了,不像以前那麼常泡夜店。但音樂,依舊能解放我內心的那個孩子。」
獸角毛帽,風靡K-pop界
每回看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的時裝秀,前排通常格外醒目,因為來賓們戴著各種樣式的毛帽,像森林的各奇珍異獸排排坐好等待參加Charles的派對。「這些毛帽的創作始於我對頭飾有趣且大膽的演繹,我想打造充滿玩味又具宣示性的配件。」因深受K-pop偶像們的愛戴,對許多亞洲顧客來說,比起蘇格蘭百褶裙、龐克風窄版西裝,毛帽更是品牌最熱銷且辨識度最高的標誌。
「這些毛帽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
Charles Jeffrey
「看它如此受歡迎,特別是在K-pop明星的強大影響力下,真的很不可思議。」他解釋:「現在,它們無疑已成為品牌的象徵,這種感覺很奇妙。我喜歡這些毛帽能瞬間完整你的造型,像是在宣告『我就是最引人矚目的存在』。」
Tilda Swinton,性別流動
最終我們的話題來到Tilda Swinton,公認的「時尚仙人」,更是Charles Jeffrey的同鄉、繆思與伯樂。同出身蘇格蘭的兩人,對時尚亦共享超乎常人的理解與演繹。「她啟發了我在創作中表達自我身份,並提醒我隨時保有幽默感。」鮮少出席時裝秀的Tilda,第一次與女兒Honor Swinton Byrne牽手出席Charles Jeffrey Loverboy在倫敦舉行的2025春夏大秀。「我愛她和她的家人,我們在一起總是笑聲不斷。」他們像極時尚界稀有的蘇格蘭精靈,像家族般團聚,回到十年前品牌初創時唯一收留身無分文的Charles Jeffrey的地點--倫敦薩默塞特宮,溫馨地慶祝十周年。
兩人初次相識,是由共同好友兼Tilda私人造型師Jerry Stafford所促成。「我們很快因蘇格蘭背景變熟,發現彼此都是《週六夜現場SNL》的忠實粉絲,還一起模仿Maya Rudolph和Kristen Wiig的喜劇小品《Super Showcase》。這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的秘密笑話。」2022年英國時尚大獎頒獎典禮,Tilda穿上Charles Jeffrey的設計,一套印有藝術家John Byrne畫作的長大衣與寶藍色緞面禮服。這位藝術家正是Tilda的前夫,Tilda告訴他:「你的作品讓我想到了John Byrne」,進而牽起兩人合作。無疑為Charles帶來震撼的美學洗禮,「圖畫靈感取自蘇格蘭神話和民間傳說,出自我非常敬佩的John Byrne之手。」
「Tilda遠不止是一位演員,更是股自然而然的力量。」
Charles Jeffrey表示:「我佩服她對每個角色的深度投入,又能在各種題材與風格間游刃有餘地流轉。這也是我創作時想追求的。」回想Loverboy與Tilda最契合的共通點,不外乎就是性別流動,他們柔軟,卻擁有消弭一切界線的能力。早在業界談論unisex以前,Loverboy的時裝秀便撼動性別流動的服裝史,非以往如女性穿西裝或男性穿裙等較隱晦的賦權,而是更激進、外顯、具破壞性的,像在訴說「任何人都可以是酷兒」的宣言。
不只變裝皇后冠軍妮妃雅、Troye Sivan、Harry Styles等人穿上他的設計,倫敦時裝週更因他的存在,激起無數新銳闡述自身故事,試圖掙脫性別框架,對抗傳統父權。若說Tilda帶動的是一個人的性別革命,那麼Charles Jeffrey掀起的,便是一場群體的青年起義。
你的超級英雄,就只有你自己
「迎合,從來不屬於我。我深信遵從內心的直覺,而非他人的期望。如果我妥協了主流的規則,Loverboy就不會存在。」Charles Jeffrey告訴我。每回看完Charles Jeffrey Loverboy的作品,總讓我不禁笑自己:是不是太聽話了?怎麼會活得這麼乖呢?連天馬行空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創作。他的內心依舊是十年前那個俱樂部少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天堂,這社會讓你不敢妄想的美好與趣味,彷彿都得以在此成真。這股自由背後,你可知道需要多少勇氣?
Charles Jeffrey不是超級英雄,卻找到了他的超能力,召喚人們所遺忘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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