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客
「出版社問我要不要做讀墨的店長時,我第一時間是覺得不合適,因為我覺得我不是一個喜歡閱讀的人。」說這句話的李瑾倫小時候不但喜歡讀書,還喜歡四處投稿,「我很enjoy自己文章被登在《國語日報》啦、《北市青年》、《青年日報》、《民生報》等等,但到了三十歲我就沒再繼續了。可能那時聚焦到其他事情上頭了吧?像對自己創作源頭、或者說人生的追尋,以及很專注在動物的事情上。」
不投稿不等於不寫作,因為李瑾倫那時一直在出版社的部落格上發表文章,而不閱讀也不是真的完全不閱讀,「我喜歡把看到的事物寫下來畫下來,但創作時我會盡量不去讀其他人──尤其是圖文作家──的作品,因為我很擔心自己受到影響,我的作品是百分百原創。」
花那麼大的工夫到底要學什麼?
李瑾倫在大學教工業設計的的父親是業餘畫家,在家裡開設過兒童繪畫班,對李瑾倫而言,繪畫不是得另外學習的技能,而是一種日常,「所以從前在課本上畫超多東西的。」李瑾倫笑著說,「同學會圍著看,連老師也很有興趣,因為我等於是在幫課文畫插圖,把教科書頁當版面在編輯。」
畫得很自然,獲得鼓勵很自然,得獎似乎也很自然,但在出版作品、成為有獎項加持的繪本作家之後,李瑾倫心中湧出疑惑,覺得找不到自己的創作源頭,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創作。「我覺得我內在有些空虛感。當時繪本在台灣不是那麼流行,做的人不多,也沒太多老師或前輩可以請益,所以就想那出國念書吧,又想到繪本的起源應該在歐洲、英國好像比較少人去,那就申請英國的學校吧。」
這個思考留學目標的過程聽起來似乎不大嚴謹,李瑾倫也承認自己做事有點「戇膽」,而且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教學方式,和她預期的完全不同。「我們沒有課表,有很多開放式講座或研習,統統在布告欄上,你自己看、自己去上課,沒人點名,沒人要你幹嘛,每天你就自己到工作室,按自己訂的目標作業。」李瑾倫解釋,「但是關於『目標』就是我想去找的事啊!那我去了之後,怎麼沒人告訴我該怎麼找?每個禮拜老師會有一、兩次到你座位旁邊,和你談談這週做了什麼,想聽聽創作的脈絡想法或可能的發展,然後給你建議;但我在台灣受的教育和習慣是我不會給你看過程、我要給你看最好的一面,那我到底該給老師看什麼?」
飛了半個地球、花了那麼多學費,為的就是每個禮拜讓老師坐到旁邊指出可能的前進方向嗎?「總不能每次我都沒東西給老師看,這很困擾,所以有天晚上我想,好,我今天要畫一張完全不經構圖旳圖,開始畫手就不要停,直到畫完為止,不要思考。」十分鐘之後,李瑾倫看著自己完成的畫,笑了起來,「我畫我們家的狗,因為我很想牠,那張圖和我過去的風格相較其實比較粗糙,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看就想笑?隔天我把畫帶到辦公室,看過的老師和同學也都笑出來,我想,這也太奇妙了吧?」
不久後,李瑾倫想通了牽動大家嘴角的原因,「畫畫的過程裡,我心裡的情感或能量放進創作裡,也傳遞給看這張圖的人。然後我才發現:對,費了這麼多工夫要學的,就是『怎麼自己找到東西』,不是有個老師告訴你該找什麼、在哪裡、要怎麼去,因為自己到底要找什麼,必須自己去找出來,」
透過繪畫,把自己對動物的愛傳達給別人──李瑾倫認為,這就是自己創作的源頭。
畫家和插畫家有什麼不一樣?
李瑾倫在英國的求學點滴,記述在《靠窗的位子,光線剛好》當中,許多打算出國、現居國外,或曾經旅居異邦的讀者,因為這本書成為李瑾倫的粉絲。「講的是留學生活,但它就是生活,和在台北生活沒什麼不同,人性是一樣的,要面對的日常問題也一樣。」李瑾倫說,「我那些談生活書裡,大部分分享的比較像是挫折,不是分享自己哪邊成功了、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花了什麼,我比較喜歡分享生活裡面那些小小的大大的、不管怎麼看就是一些不叫做『順境』的事。因為我都把這些事情當作是人生學習的功課,我想讓那些也在這些事情上面可能跟我一樣遭遇挫折的人,會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夥伴──大家同樣都會遇到這些挫折,我們都是在這條路上的人,而且那些問題可能存在自己沒想到的解方。」
生活的困境在哪裡都會遇上,有些疑問會在特定場域出現,而思索之後的解答,又會跳出那個特定場域,回到生活──例如《靠窗的位子,光線剛好》裡提及,有個同學說自己想當「畫家」、不是「插畫家」,當時已經是插畫作家的李瑾倫卻沒想過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現在我認為的確不同哦。畫家和插畫家都是要對外溝通的,但插畫家的工作在幫助別人,例如寫文字的人配上插畫,幫助這個作品可以說明得更完整,他是個協同工作的角色,不完全代表自己──當然我可以把自己放進去,但我不可能單照自己的想法去畫。插畫家是需要和別人溝通才能產出成品的角色。」李瑾倫說明,「但是畫家工作的時候沒有文本,也不需要溝通,他的作品來自他對外的觀察、他內在的觀察。他面對的是最終畫出來的圖能不能跟別人溝通,或者他在不在乎別人要不要跟自己溝通。」
李瑾倫建議,「想要進入插畫這個領域的話,不要太糾結於畫得好或不好,而是要先觀察一下、訓練一下自己對文字的理解能力;我今天要幫你畫插畫,我不能不理解你寫的東西。還有溝通能力,能不能和別人溝通?我不是說畫技不重要,不過這些事遠遠比會不會畫圖來得重要。」
創作的源頭,以及透過創作想傳達的
理解他者的困境,就比較能夠換位思考、產生同理心,而產生同理心,便有助於溝通;此外身為圖文作家,李瑾倫畫插圖時的溝通對象正是自己,而她的創作源頭,就是種對外溝通的過程。
李瑾倫從實做與思考裡獲得的創作源頭,以及透過創作想傳達的訊息,有相同的核心。
小時候家裡有很多動物,但要到二十七歲,李瑾倫才擁有自己人生的第一隻狗,意識到「有一隻狗」的感覺是什麼。「三十歲到四十幾歲在動物醫院裡的生活,是我人生一段非常扎實、到現在還在滋養我的養分。動物醫院打開門就是不同的人進來,聽到的大部分不是開心的故事,你會看到各式各樣的飼主、看到他們對待動物的方式、聽到很多不可思議的言行。」李瑾倫說,「那時我已經理解自己的創作源頭了,所以想要傳達的就是動物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及人們對待動物的方式和心態。」
有些飼主的心態已經根深蒂固,很難改變,李瑾倫也想突破同溫層,於是後續的嘗試越來越多元──到偏鄉講課、做文創商品,辦課程,「我想在孩子們擁有人生第一隻動物之前,就已經有過完整的教育課程,能有足夠的同理心;」李瑾倫說,「知道怎麼跟一隻動物說你好,知道怎麼跟一隻動物說再見──後者也是很重要的事。我希望有機會讓更多更多人知道,我們對待動物的態度是重要的。」
創作繪本、寫專欄,成立自有品牌發表與動物插畫有關的文創商品,以及開設「無尾香蕉動物學校」,李瑾倫想傳達的是同一件事,而面對不同的發表及商業模式挑戰,她則以自己的「戇膽」處理;「我覺得真的下去做了之後一定會遇到狀況,」李瑾倫笑著說,「有狀況就是想辦法解決,真解決不了,就一鞠躬下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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